郭扶中學63級學生的回憶

本文主人翁小名潤生,大名趙祥明,今年75歲,家住分水水井溝,當過兵,後在某石油單位退休。

1.廟林崗中學

上世紀1960年9月,潤生的伯父送他去郭扶中學讀書。

從分水老家水井溝出發,經過分水嶺,翻過象鼻子,爬過山王廟,下坡再走七八里裏,總共三十多裏。

潤生的伯父給他揹着住校用的棉被、幹稻草及生活必需品,一路給潤生講述在外注意事項,諸如“聽話,好好讀書”、“財不亮白”之類的。

那時的郭扶中學還在“廟林崗”,伯父帶着潤生去報道入學,把潤生託付給老師,跟老師說“孩子小,不懂事,老師請多關照!”

伯父回去了,潤生心裏有些失落,畢竟他只有13歲,第一次離家獨自生活。好在學校管喫管住,潤生心裏纔好受一點。

那時的郭扶中學建在一個三面都是松樹林的山堡上,南邊一塊大大的操場,西邊是一坡梯田,往下就是郭扶通往綦江的公路。

北邊山腳下,有一口大魚塘,那是學校師生們的飲用水。

學生宿舍是一排舊瓦房,房內全是上下鋪,住得滿滿當當。

教室寬敞明亮,一個班60來人,幾乎把教室填滿。

當年郭扶中學的書記是吳思亮,校長殷達士,潤生他們班的班主任是王成根。

教生物的女老師姓肖,不但教潤生他們班的植物學,還兼管學校的農副業生產。

學校養了不少雞鴨和山羊。

一個下午,潤生跟另一同學被派去放羊,放着放着就找“野豌錢兒”(野豌豆角,可以吹響)去了,結果羊兒啃了農民的包穀秧。他倆嚇壞了,心虛得早早就把羊羣趕回學校。

事後農民發覺了告到學校,學校也搞不清楚是哪一天哪些人所爲,只是籠統地給農民道個歉後就不了了之了。

學校還有位白頭髮的老師姚白石,同學們說《綦江是個好地方》就是姚老師譜曲填詞的,他還順手寫了《郭扶是個好地方》,教師生們傳唱。

有人說姚老師曾經是綦江川劇團的首席琴師,有人說他是右派,那時還沒摘掉右派帽子呢。

潤生內心很崇拜他,卻又不敢接近他。只是遠遠地小心翼翼地聽老師拉着二胡自彈自唱,自我陶醉。


2.學校食堂

廟林崗學校剛開始經常是稀飯下饅頭,潤生雖然覺得沒喫飽,但比老家生產隊的伙食團的包穀紅苕要好喫。

那時鄉下的大食堂仍在,但學生戶口轉出來後,糧食就由國家統一供應。

學校有校地,種了各色應季蔬菜,養了雞鴨豬羊,學生們時常能喫點葷菜油水。

學校食堂有學生監督伙食的制度,食堂管理員十分廉潔,並沒有“揩油水”之類的事情發生,師生們都感覺良好。

食堂偶爾也會有意外。

一次,食堂分飯37桶,班級按8人一桌去領取稀飯。發到最後一個班,炊事員黎中才發現少了一桶,怎麼也找不到。

炊事員挨個班級去尋找,初二有個班硬是不給他開門。後來還是進去查看一番,並沒發現多餘的稀飯桶。

殷校長叫他們重新煮一點來喫。黎中才說,是炊事班工作沒做好,炊事班人員就集體餓一頓好了,不必麻煩。

後來得知,就是那個初二班級有個小組的兩個同學爭着去領稀飯,端回來才曉得多了一桶,可又捨不得還回伙食團去,就都分喫光了。

潤生以爲學校會狠狠批評那幾個學生,沒想到殷校長說:“唉,大家都喫不飽,一桶稀飯個嘛,又有多大的過錯呢?”

同學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總覺得每頓都沒喫飽,特別是最後一堂課,肚子咕咕叫着特別難熬。一旦開飯,8個腦袋把米飯盆圍成密密的一圈兒。

說起來學生生活還是不錯的,每月細糧27斤,粗糧3斤。

伙食團按早餐3兩,午餐4兩,晚餐3兩的標準分飯。

8個人一盆飯,用筷子交叉打記號,大家自覺挖到自己的碗裏。

不過有的學生飯量大,有的人自私心厚,有時難免會有些小矛盾。

潤生有個同鄉有一段時間都說餓得慌,他發牢騷說,再這樣餓下去,就沒心思讀書了。到了下學期,他果然沒有再來。


3.到新學校去

1961年上學期開學時,學校通知潤生所在的63級搬到新學校去上課。新校地址在郭扶場到分水鄉的岔路口上。

那時候已經沒有號召大辦鋼鐵了,糧站的牆上,用石灰刷上“以糧爲綱,全面躍進”的標語。

潤生一到新學校,伙食團供應的不是大米搭麥面,就是玉米搭大米,還是粗糧加細糧每個月30斤的標準。

老師們每個月只有27斤的定量,也有個別老師因爲喫不飽而牢騷滿腹。

之後的伙食團,情況越發不好了。

殷校長說:“國家暫時有困難,遭了特別大的自然災害,糧食減產了。全國人民都要團結一心,勒緊褲帶,戰勝災荒,共渡難關。”

殷校長話頭一轉:“我們怎麼辦呢?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每個人少喫幾斤。現在開始,學生每個月27斤,老師每個月24斤。”

“另外,我們要學習南泥灣精神,艱苦奮鬥,自力更生,多種蔬菜、多養豬!”

從此,潤生他們減少了糧食,增加了蔬菜。

爲了多養豬,學生們輪流值班割豬草,就連走讀生也分配了每週上交幾背豬草的任務。


4.學生的“小夥食”

潤生每週回家一次,一來想家,二來回家鐵定有頓飽飯喫。

當時的鄉下大食堂,已經沒有了原來那樣的生搬硬套,管理上有些鬆動了。

有特殊情況的人家,可以申請把應得的那份糧食領回家自己做飯,比如病人、坐月子的婦女和老年人。

他們在自家院子或附近空地上,有意無意地撒些菜種,就算有人看到也睜隻眼閉隻眼的。

學生們回家,大人不管是蔬菜糧食還是湯水,總會叫你喫個飽。

到第二天返校時,大人會拿點幹胡豆、幹豌豆、紅苕幹之類的東西叫自家娃娃帶去學校當零嘴兒。

潤生開始有點害怕,只能偷偷抿着嘴喫。有時被老師看見,潤生和同學們還會主動遞給老師喫一點,老師竟然也吃了,還說好喫呢。

潤生現在想來,作爲學生,給老師喫零食,絕對沒得行賄的意思;而老師竟也吃了學生的零食,也絕無放縱之意。

後來學校食堂的伙食油水越發少了,飢腸轆轆的學生們漸漸膽子大起來,有人竟然把大米、蔬菜甚至生豬肉都拿到學校去偷偷煮來喫。

潤生有個姓白的同班同學,每到週六就說肚子疼。校醫給他藥喫,他說丸子藥不管用,只有家裏的特效藥才能治好。老師是很愛護學生的,只能讓他提前回家。

郭扶片區的學生,好多離家較遠,30裏50裏遠都很正常。有時週六放學已經四五點,回不了家的同學就在學校弄喫的。

他們弄來罐頭盒子當小鍋,在宿舍或野外開起了“小竈”。

晚自習回到宿舍,響過熄燈哨後,還有學生弄喫的:切菜的咄咄咄,吹火的呼呼呼,湯匙碰了小碗,稀飯喝得呼溜溜……各種聲音,許久才能平息下來。

爲了對付查崗的老師,宿舍裏專門派同學放哨。

老師來查鋪時,宿舍一片靜悄悄,各種響聲立馬停止。老師一走,“交響樂”就開奏。

大家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有同學假裝生病回宿舍開“小鍋”弄喫的。

有一回,班上10個人沒來上課,都說病了。

老師驚訝,連說“我不信”,去宿舍逮了個正着,嘿,其實真正生病的只有一兩個。

當然,班主任管的比較嚴格,其他老師雖然不會嚴厲警告,但還是會上報校長,班主任免不了受到校長批評。

潤生班上的白同學裝病請假好幾回了,大家都知道了。老師頭疼,就不再批准。

有一次,白同學真的病了,老師以爲又是“狼來了”,改着作業,就是不肯鬆口。

晚自習,有個同學驚慌失措跑來教室,說白同學上吊了。

上吊了?!

驚動了領導、老師和所有同學!

趕緊送去郭扶醫院搶救!

白同學那麼大膽,那麼出格,那麼張揚,怎麼可能上吊?

出院後,殷校長帶着白同學在學校走了兩圈兒,耐心開導他。

後來,白同學再也沒有裝病請假,再也沒有鬧過自殺了。不過,他自此變得沉默寡言,不再那麼嘰喳多話了。

從那以後,學校也加強了各方面對學生的管理,包括心理疏導。

有一回,大批老師突擊檢查各個學生宿舍,沒收了所有能喫的東西。

潤生手裏有幾塊母親給的紅苕幹,一直沒捨得喫,怕放在宿舍不保險,悄悄用手帕包了,放到教室後邊廁所房頂上的雜草叢裏。

那天老師們從各個宿舍搜出來的東西五花八門,不忍卒睹。同學們提心吊膽,既怕受到處分,又怕老師們把東西給他們分吃了。

第二天晚飯,看着分到自己碗裏的“雜拌兒飯”,同學們都傻眼了,裏邊什麼玩意兒都有:大米、黃豆、包穀籽、紅苕絲、土豆片、胡豆、豌豆角、幹豇豆、臘肉顆顆……

這頓特別的“雜拌兒飯”,那個香啊,令人回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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