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紅高粱 那一碗粟米飯

被病毒折磨的喫不下睡不好,那天聽妹妹說煮了高粱米飯。啥也不想喫的我突然想起來家裏還有一些高粱米,原本昨天就想煮了,再燉點魚。可是衛生間燈芯到了,已經摸黑好幾天了只能先換燈芯。不想,換個燈芯,虛弱的要歇好幾回,還耗盡了最後一點體力,只能作罷,湊合着吃了點別的。

今天,有點精神頭了煮上高粱米飯,燉了魚。做飯的時候還想着,不投涼,就喫那黏糊糊帶湯的。不想,煮出來的飯跟投了好幾遍似的,一點黏糊糊的意思都沒有。於是,一邊嫌棄着一邊喫,不知道是這段時間都沒怎麼好好喫飯,還是這高粱米飯許久沒吃了,不知不覺竟也吃了不少。

喫着飯,腦子裏突然串出很多的畫面,有那一片一片青杆綠葉的紅高粱,有秋日裏跟爸媽一起割高粱的畫面,有把捆好的高粱攛在一起的畫面,還有用鑷刀掐高粱穗的畫面。那些年裏,哪一年都要留一畝地種高粱,那可是一家人一年的糧食。

高粱不僅解決了一家人的溫飽,高粱地裏還撒滿了童年時的歡聲笑語。每年夏末,我最愛的就是鑽進高粱地找烏米。那些已經長出來的烏米特別好找,不過卻有些老了,不如那些還在高粱包裏的清甜。不過,要在成千上萬的高粱包裏找烏米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小孩子眼尖,看到高粱包鼓起來的地方發白的就扯過來捏捏,如果捏起來是柔軟的就是高粱穗。如果捏着硬邦邦的就開心的掰下來,一定是烏米無疑。

跟妹妹出去掰烏米,掰到了就讓妹妹看着,夠吃了就跟妹妹一人抱着一抱回家去處理。那時候的小孩子做什麼都是自己,並不用爸媽幫忙。剝乾淨了烏米皮,洗淨,切好,加調料,做飯的時候蒸熟。當然了,也留一部分特別嫩的跟爸媽一起分享。喫烏米也就那麼幾天,看不住的鑽出高粱包就炸裂開來變成黑色粉末散落在地。其實,我們愛喫的烏米就是高粱感染了黑粉病,散落了的老烏米就是在傳播黑粉病。呵呵,如今回想起來,小饞貓們還在不知不覺中爲控制黑粉病做出挺大貢獻呢!

過了喫烏米的時節,高粱就出穗了,會開滿穗淺綠細小的高粱花。花落之後就長出癟癟的高粱粒,經歷數次雨水的澆灌,在秋日裏的豔陽下癟癟的高粱粒漸漸飽滿。秋風拂過,飽滿的高粱穗如嬌羞的姑娘一般低下頭。這個時候,站在高粱地邊,一陣風過高粱紛紛點頭致意,整齊的如同等待檢閱的隊伍。

高粱成熟了,爸媽磨快了鐮刀領着我們去收割。老爸割完一片總是要感慨幾句“不怪說寧割三畝地苞米,不割一畝地高粱。高粱種的厚,割高粱都擡不起腰來。”我跟妹妹倒是很喜歡割高粱,那些個因長了烏米便長不出糧食的高粱杆兒可甜了。我倆割高粱的時候遇見就砍下來坐高粱捆上當甜杆兒嚼。爸媽割累了也會尋一棵坐下來邊休息邊嚼,還不忘囑咐我倆別拉着手。

割下來的高粱,爸媽抽空都捆成小捆,不能捆太大,高粱穗太沉捆多了抱不動。或許還要考慮塹高粱(就是把高粱穗從高粱杆上弄下來)時若是高粱穗太多容易落下吧!等整片地都割完了,爸媽也都捆好了,就開始攛高粱,就是把高粱捆立着撮好。過程是這樣的,一起抱三捆高粱過來豎着搭在一起,讓我或妹妹扶着然後陸續往空隙處加高粱捆。一攛高粱大概是三十捆吧,記不清了,只記得忙完地裏已經滿是數不清的高粱山。

經過自然的風乾晾曬,數日後老媽就分發我們每人一把鑷刀去掐高粱穗。鑷刀是老爸做的,鐵片磨出刃口,不知從誰家要來的牛皮套進貼片彎曲出來的刀背。接口處要縫結實,因爲這條牛皮使用的時候是要套在拇指上的。說實話,這種要捏在掌心的特殊刀具到底叫捏刀,還是鑷刀我還真不知道。

掐高粱的時候,我倆在老媽的帶領下每人找個高粱攛子拽下一捆高粱就掐。鑷刀很鋒利,高粱杆輕易的就被切斷,高粱穗扔進袋子裏繼續掐下一個。大手小手一陣的忙碌,袋子裏漸漸的堆滿高粱穗。老媽每次都帶水果去田裏,見我倆累了就拿出水果喊我倆過去喫,順帶着緩緩手。鑷刀再鋒利,掐的時間長了拇指也會疼,我倆也樂不得能歇一會兒。

種高粱其實挺麻煩的,這都好幾個步驟了吧,可是距離能喫上一碗黏糊糊的高粱米飯可是還遠着呢!掐下來的高粱穗,晚上老爸會套上牲口來拉回去。拉回去找個有風,風還不能太大的天氣拉到場院脫粒。這場院是什麼呢,小括號似乎解釋不清楚,索性綴訴幾句。記憶裏,秋收忙碌一天後,晚上剛喫完飯,有時還沒喫完飯就有叔伯過來喊老爸去溜場院。

老爸痛快的答應一聲,推開碗筷就跟着去了。起初不知道老爸爲什麼飯都不喫也馬上過去,後來經老媽解釋才知道。這溜場院,就是平整一塊地,需要些人手的,因爲要平整的沒有坑包,還要潑水壓實。起初都是人拽着沉重的石頭滾子壓,後來家裏養了牲口,這些粗重活就都套上牲口,讓它拽着滾子來完成了。不過平整地面,潑水這類活計還是需要些人手的。人類的智慧是你無法想象的,普通的土地在叔伯們的努力之下變得平整堅硬,那硬度簡直跟抹了水泥一樣。

參與溜場院的人有優先使用權,而沒出過力的也不是不可以用,只是要等到出力溜場院的人家都用完了。那時基本上都已經有些冷了,有時已經起了北風,才輪到他們給穀物脫粒。爲什麼會用那麼久呢,因爲每家都要用好幾次,叫做打場。這打場又是怎麼回事呢?打場,倒是貼切,真的是在捶打場院上鋪的農作物。黃豆,高粱,穀子什麼紅豆綠豆之類的種的不多,一般都是打黃豆的時候就一起打了。


這打場是有專用工具的,圖片上除了鋸子搞頭之外基本囊括了所有打場的工具。這個,再過幾十年怕是都沒有人認得了。圈上的,叫lian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字,記的準不準也不確定了。太過久遠有些東西已經記不清了,這個農具很神奇,我們這邊不用竹子,是樹條子之類的編織的,也這樣用長杆子挑着。連接處有原木整個貫穿又沒有卡太緊。使用的時候,向上舉起編織的部分會隨着動作不停翻轉。落下來的時候扁片的部分能拍到很大一片事先鋪平的農作物。這樣循環往復,黃豆,高粱,穀子就都紛紛從枝幹上,穗子上掉落下來。後來改用牲口拉滾子來替代這一步,lian便漸漸退出了我們的生活。

之後耙子木叉上陣,把底下的作物翻到表面,表面已經脫粒成功的翻到下面去。整理好繼續拍打,直到翻撿時看不到還包裹在豆莢或是高粱殼裏的穀物便開始起場。起場就是把農作物莖杆掀到一邊去,當然了,不是簡單粗暴的直接丟出去。要用叉子挑起來抖落一陣子再扔,這樣可以少帶出去些糧食。

然後掃帚跟它前面的工具上場,那工具是釘在木棍上的一塊木板。這農具是專門用來集中谷物的,因其輕,厚,也不鋒利,比起鐵器,這些竹木製品對穀物的破壞力要小很多,因此,打穀場很少見到鐵器。都歸攏到一起了,還有一步就是揚,找好風向,迎風而立,這時就用到了圖片最右側的工具。這個我還記得,我們這邊叫它揚掀。迎着風,用揚掀把穀物迎風揚出去,殘留的豆莢,高粱殼因爲較輕就被風颳跑了,穀物因爲自身重量則落向地面。漸漸的,穀物黃燦燦,紅彤彤的堆成小山,而且乾乾淨淨的。

老爸揚的時候,老媽拿掃帚不停的掃走比較大的豆杆之類,這樣處理過,穀物裏就基本沒有什麼雜質了。這些活兒我們小孩子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基本都是爬上別家的豆杆堆玩兒,或是在旁邊捉些蟲子留着回家餵雞。等到揚完,我倆才拽着袋子過去,撐着袋口看爸媽把穀物收進簸箕,再簸出所剩無幾的雜物端過來倒進口袋裏。簸箕還能截下混在穀物裏的沙子,每次傾倒至最後,爸媽就把底下混了沙子的單獨倒在一處。當然也不會扔掉,回去有時間了還要挑撿出飽滿的穀物,剩下的也都倒在雞架裏讓雞翻找出它們能喫的東西。每一粒糧食都浸透了爸媽的汗水,所以從小到大我們都不敢浪費糧食。

高粱脫粒之後都裝進袋子裏,袋子之間留有空隙。那是我們一家四口一年的糧食,必須要防黴,防蟲的好好保存。到了這一步,距離喫上黏糊糊的高粱米飯可就不遠了。某天,老爸樂顛顛的裝兩袋子高粱,領着我們姐妹倆就去了加工廠。加工廠機器轟鳴,過了稱,老爸甚至都聽不清斤數。加工廠的老伯人很好,總是樂呵呵的。磨玉米麪的叔叔也很和氣,有次捉了只磕頭蟲還特意騰空個火柴盒裝好送給了我們姐妹倆。

老爸磨米的時候,我們就在加工廠東摸西摸的漲見識。自然,回到家蹭一身米糠之類,又免不了老媽一頓的碎碎念。不過,新米下鍋的喜悅很快就讓老媽忘了我倆那一身的米糠。淘米的時候,老媽只關注今年的米喫不喫水,煮出來軟不軟。當高粱米飯的香氣從大鐵鍋裏飄出來,竈下燒火的老爸,一張臉笑成一朵花“嗯,今年的高粱不錯。”我跟妹妹卻不太關心這個,我倆更愛喫大米飯。

不過嘛,這新米還是挺好喫的,那時不知道是加工設備不行還是怎樣。米里還有些深粉色的米糠,淘米水都是深粉色,要淘洗好幾次才能煮,就是這樣,煮好的飯米湯還是粘稠的深粉色。我跟妹妹都喜歡喝米湯,黏黏的,稠稠的還有着高粱獨特的香氣。自家園子裏拔兩棵蔥,摘幾個大茄子,洗幾個土豆飯鍋裏一扔。飯熟,菜也熟了,剝了土豆皮,大茄子,大蔥放進去,老媽下的農家醬再放點米湯進去(放米湯是我跟妹妹的獨有喫法)這麼一拌,那是真香啊!

那時,天天喫高粱米飯,感覺都喫夠夠的了。如今喫一回高粱米飯,要麼配魚,要麼配土豆茄子,儀式感滿滿不說還喫不到當年的那個味道了!這些年,也買了不少高粱米,也不知道是品種不一樣啦,還是磨的太過精細了,再沒喫過那麼好喫的高粱米飯。

那時啊,冬季裏高粱米飯是直接盛到飯盆裏的,就着米湯黏糊糊的喫着又暖又香。煮飯時再蒸點老倭瓜,蒸點地瓜,一頓飯下來熱的都得脫了棉衣。夏天裏啊,圖涼快,園子裏摘幾條黃瓜,擦絲,還沒起的大蒜來兩頭,香菜來幾棵,水蘿蔔來兩根擦絲跟黃瓜絲拌一起。高粱米飯在井臺衝的冰冰涼,一口黃瓜絲,一口投的一粒是一粒涼絲絲的高粱米飯,每一口都是滿足。

那時候啊,魚有魚味,肉有肉味,菜有菜味,家呢,有家的味道。爸媽很勤勞,自從家裏分到土地,瓜果蔬菜,各色穀物,從來沒委屈過我們姐妹。粗茶淡飯將我們養的白白胖胖,我小時候可是連感冒都很少得。父母還把老玉米磨去皮,打成大粒或小粒,加了自家種的紅小豆之類煮過碴子粥。高粱米里也放過紅小豆,冬天愛這麼喫,煮好,高粱米混合着紅小豆的香氣,沒喫就已經在流口水了!

那時,穿的老媽給做的棉衣棉褲棉鞋,喫着親自動手種出來的糧食。就連土豆,地瓜都比現在的香甜,沒有大魚大肉,可是餐桌上盡是歡笑聲。如今,餐桌上什麼都有,冬天的小白菜,韭菜……夏天的酸菜,水果更是沒了季節限制,冬日裏的草莓,西瓜,南果梨……可謂是應有盡有,都亂了四季,可是,卻再也吃不出當年的味道。那是,滿足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被愛的味道!若是知道有一天我會這麼懷念當年的那種高粱米飯,當年我一定不會天天盼着喫什麼大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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