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根奶油雪糕

可口的零食對小孩子來說,屬於致命的誘惑。炎炎夏日,能夠喫上一根香甜爽口的雪糕,那更稱得上是至尊享受了。在我貧困的童年時代裏,一根雪糕是一個永遠散發着無窮魅力的奢望與夢想。

家徒四壁,捉襟見肘,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我童年家庭生活的寫照。那個時候,我幾乎沒有什麼新衣服穿,大多數衣服都是大人衣服改小的。我媽媽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裁縫,對她來說,改一件衣服當然不費吹灰之力了。再就是每當家鄉遭了自然災害,上海、江蘇、浙江一帶富庶地區的人會給我們陝西這邊捐贈一些衣服,這個時候我也會抓緊機會搶回來一兩件像樣的衣服。我小時候穿過的最高檔的衣服,是一件可以兩面穿的外套,就是沿海地區的陌生叔叔阿姨捐贈過來的呢。

然而,沒有新衣服穿並不是最爲煎熬的事情。對我而言,最爲煎熬的日子就是沒有零食喫的時候。看着別人喫零食,我就一邊吞嚥口水一邊嚷嚷着也要喫。媽媽看着我可憐的樣子,也只好從衣服口袋裏面摳出來一點零花錢給我買喫的。拿到那皺巴巴的兩三毛錢,我馬上心花怒放,不由分說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到村子裏的“商業中心”(其實就是幾家小賣部),把錢交給老闆,一臉豪橫地說:“老闆,快把你們這兒的好酒好菜給本小爺端上來……”老闆笑得臉上開了花,盡着我可憐巴巴的幾毛錢給我拿小零食。我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喫完了手裏的零食,頗有幾分《西遊記》裏面豬八戒吃人參果的味道。

夏天到了,天氣炎熱,熱浪滾滾。這個時候,冰棍和雪糕就成了所有小孩子最渴望的東西。那陣子,冰棍一毛錢一根,可是奶油雪糕的價格偏高,三毛錢一根。小賣部身材胖胖的老闆很會做生意。只要有小孩子來買冰棍,他就會陰陽怪氣地說:“哎呀,這個世界上最好喫的東西那就非奶油雪糕莫屬了!喫一根奶油雪糕,怕是馬上就要成仙嘍!”經他這麼一正面宣傳,不得了啊,我們的喉嚨裏就好像有一隻蟲子在爬一樣難受,紛紛回家問父母要錢買奶油雪糕喫。

這個時候,家庭與家庭之間的貧富差距一下子就顯現了出來。家庭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家長馬上給了三毛錢讓孩子買雪糕喫。像我這種家庭貧困的孩子,許多時候只能望着別人的嘴吞嚥口水了。媽媽心疼我,允許我每隔三天喫一根雪糕。可是有時候,我實在是太想喫奶油雪糕了,就等着別人喫完雪糕,把雪糕裏的小木棍扔在地上的時候,動了一點心思。當着別人的面,我不好意思;等別人轉過身一走,我馬上把別人扔掉的雪糕棍子撿起來放到嘴裏吮吸一番……

有一天中午,驕陽似火,蟬鳴陣陣,就連樹陰底下也一點兒不涼快。村子裏來了一個陌生的大叔,推着自行車,走街串巷地賣冰棍和雪糕。他的二八自行車貨架上有一個白色的泡沫箱子,散發着香甜氣息的冰棍和雪糕就裝在箱子裏面。當然了,他售賣的價格和村子裏小賣部是一樣的。我看到了大叔,也看到了那個充滿誘惑力的箱子,口水瞬間就湧了出來。大叔問我:“小朋友,喫雪糕嗎?”我很想喫,但是身上只有可憐的兩毛錢,距離買一根奶油雪糕還差一毛錢。那一毛錢雖然微不足道,但那一刻就像北京到拉薩一樣遙遠。我摳着褲兜說:“我錢不夠,喫不起雪糕。”大叔問我:“你有多少錢?”我如實回答了以後,大叔思考了一下,笑着說:“小朋友,奶油雪糕本來是賣三毛錢一根的,但是我這裏恰好有一根雪糕軟得快要化掉了,按照原價肯定是賣不出去了。這樣吧,這一根雪糕我就兩毛錢賣給你,你看看怎麼樣?”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好事情落到我頭上!我害怕大叔待會兒臨時變卦,就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把那早就已經揉成一團的兩毛錢給了大叔,開心地接過來一根雪糕,迫不及待地送進了嘴巴里。

然而,就在雪糕送進嘴巴里面的一瞬間,我像觸電一般呆在了原地——那一根雪糕根本就是好好的,硬邦邦得還直戳我的嘴巴呢!當我回過頭去看賣雪糕的大叔時,卻發現他已經推着自行車走遠了,身後只有那一聲聲“賣冰棍嘍——賣雪糕嘍——”的叫賣聲依然此起彼伏,迴盪在我們那個貧窮而落後的小山村裏面,一聲蓋過一聲……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經成爲了一名中學教師,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今年夏天,女兒兩歲多了。她看到我喜歡喫奶油雪糕,就嚷嚷着也要喫。我不敢給她多喫,只把自己喫剩下的一小塊雪糕遞給了她。女兒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接過去,喫得很香很甜,喫完了還不忘把雪糕棍子用力地吮吸了一番。我看着女兒貪婪的表情,忍不住地笑了:這孩子啊,跟她老爸小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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