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十二釵的生命輓歌——讀曹立波的《紅樓十二釵評傳》

紅樓十二釵的生命輓歌——讀曹立波的《紅樓十二釵評傳》


十年前的初稿付梓,曹立波老師始終覺得自己所著的《紅樓十二釵評傳》缺少了“精氣神”。經過十年的“精雕細琢”,踐行着其先祖曹公“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嚴謹創作精神,插圖增訂本的《紅樓十二釵評傳》經過人民文學出版社精心打造以全新的面貌呈現在公衆面前。不論是從外在的裝幀,還是內在體例設計,亦或是對相關問題的深入探究相較於初版都有了質的飛躍。

從書名看,爲“紅樓十二釵”所做的評傳應是作品的主體。走進作品內部,由十二釵組成的羣芳恰似百花爭豔的百花園,盡態極妍;而,曹老師對每一釵前面所用的恰切的詩詞,把它們綴連在一起,構成了一幀沁滿文化馨香的詩詞畫卷:“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林黛玉、“梨花一枝春帶雨”的薛寶釵、“滿城春色宮牆柳”的賈元春、“紅杏枝頭春意鬧”的賈探春、“有情芍藥含春淚”的史湘雲、“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妙玉、“亂分春色到人家”的賈迎春、“惜春長怕花開早”的賈惜春、“笑語盈盈暗香去”的王熙鳳、“春在溪頭薺菜花”的賈巧姐、“時有幽花一樹明”的李紈和“無力薔薇臥曉枝”的秦可卿。金陵十二釵,15-30歲之間,她們正處在生命力最爲旺盛的年齡,也是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絢爛時節。大觀園是她們盡情綻放生命之花的舞臺。“千紅一窟,萬豔同杯”,誇張的技法從一個側面描寫出這些年輕生命的朝氣與活力。而曹老師分別用一句古詩詞放在她們的名字前面作爲修飾語,該詩句從一個側面高度濃縮地萃取了她們的性格、命運和生命的歸途;“評傳”,界定了這本書寫作的言說方式、體例和寫作的重心。——爲十二朵金花進行評論性的寫傳記。“評傳”是傳記的一種,它兼有評價和敘述雙重特點。就作者針對每個人作出的評論而言,不是以專業性的學理視角進行理論性的闡釋,而是在貼合原著中曹雪芹敘述的人物,依本原著,然後又轉引古今專家學者研究的已成定論的結論輔助證明。當然,更主要的還是自己的研究成果;而爲每個人所做的簡略的傳記有別於尋常的傳記寫法。由於是給文學作品中虛構的人物作傳,是對虛擬人物的二次重構。衆所周知,真實性是傳記的基本特徵,而給小說中的人物寫傳記,真實性已經不再存在。如何創作,需要選擇恰當的敘述視角。如果處理的不當,寫出的作品可能就四不像。從行文看,曹老師在創作時,首先把《紅樓夢》放在真實的位置,作品中敘述的人物視爲真實的存在。這樣,作品的真實和作品中關於人物的素材真實,那麼再對給傳主寫傳記時就有了真實之感。

從作品名字的角度簡單梳理了《紅樓十二釵評傳》寫作上採取的方式,再回到具體的作品中,仔細品鑑曹老師在給每個人作評傳時運用的寫作技法和關注點。通讀作品的主體部分——“紅樓十二釵評傳”,(之所以稱之爲主體,源於整部書除了十二釵的評傳——正冊,還有一個副冊——“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香菱和兩個又副冊——“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晴雯和“花飛莫遣隨流水”的襲人,外加一個“無可奈何花落去”的絳洞花主賈寶玉。)寫作的體例基本是一致的,都涉及傳主的五個方面——身份、容貌、才學、情感和命運結局。我們知道,不論是現實生活中的人物,還是文學作品中的人物,他們的命運從大的方面說是與其生活的時代和社會環境密不可分的,從小的方面說與其生活和成長的家庭環境更是緊密相連。“十二釵”來自賈王史薛四大家族,她們共同生活在“假不假,白玉爲堂金作馬”的金陵賈家,在大觀園中演繹人生的悲歡離合,體味人世間的愛恨情愁。從十二個與賈家的關係看,除了元迎探惜四春是賈家第三代子嗣和巧姐是第四代子嗣,其他的七位都是賈家的親戚,要麼是孫媳婦,要麼是舅表輩的,要麼是姨表輩的。儘管來自不同的家庭,以不同的身份端居在大觀園,但是她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富貴、過着錦衣玉食生活的人。正是如此,她們中很多人是不識民間疾苦,很多人因爲沒有走出榮寧二府,所以她們的世界裏只有繁花似錦,只有珍饈佳餚,只有吟詩作畫,只有採花賞月......

因爲有了這樣的出身和生活背景,所以每個人在自己的生活世界和情感世界裏生活時更多是從自我的視角,按照自己的心性去處理與家族、與親朋、與社會的關係,時期任性着不乏其人;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有之;表面冷若冰霜,內心熱情似火;厭棄紅塵,一心向佛;雖爲女兒身,但有男兒志......當曹老師圍繞原著對其中的十二位釵人進行二次重構書寫時,因爲以現代學人的眼光審視,並投以現實社會的生命觀照而賦予了她們新的生命氣息。誠如張慶善老師在序言中所言:“我們通過品讀作品,可以豐富我們的人生,可以加深我們對生活、對人物、對愛情、對生死,以及對世態炎涼的認知。”

一部作品在運思寫作時不僅有外在的體例形式,而且其內在也有一以貫之的紅線串連。就《紅樓十二釵評傳》的寫作而言,曹老師給每個人作評傳時儘管採用的都是“五塊式”模式,但是在具體寫作時關注的視角和側重點又有所不同,這樣在着墨時輕重也就有差異。比如對賈家第四代傳人巧姐的書寫,由於她在整部原著,尤其是在前八十回出鏡不多,曹公敘寫的內容有限,所以對其二次作傳時不可能像前面九位釵人那樣本依原著內容,進行內外勾連進行寫作。不過,材料有限往往是一把雙刃劍。原著豐富的材料固然在續寫時少去了很多麻煩,但是同時也限制了創造的想象力;而捉襟見肘的材料,卻能夠爲二次創作提供豐富的想象時空,從而能夠賦予傳主更多的新意。比如對巧姐之貌部分的寫作,因爲原著基本上沒有內容,所以就無法從原著中移用直接的材料進行拓展。但是,作爲評傳的一個部分又不可能不寫,所以只能避開直筆宕開一路,用曲筆加以介紹:“首先來看其父母的容貌-肯定是雛鳳清於老鳳聲”、“次之,《紅樓夢》中的其他幼女也有與巧姐身世相近者,或可作爲對照-巧姐與香菱、巧姐與黛玉”、“再次,小說中側面補寫的村姑也對巧姐起着一定的映襯作用-權弄鐵檻寺中寶玉更衣遇到村姑,讓寶二爺念念不忘”。不論是襯托、烘托,還是對比,提供這些內容,基本上可以猜想出巧姐的容顏體態;對“巧姐之情”部分的書寫,曹老師首先用“巧姐與賈府其他閨秀一樣,都在親情上有所缺失”加以定性,然後分別進行濃縮性地概括:“元春被一道宮牆隔斷天倫;迎春、惜春母喪父疏而被養至祖母身旁;探春身份尷尬又與生母有嫌隙;而巧姐作爲榮府嫡長女,雖自幼被位尊權重的父母養在身邊,卻仍未享受到應有的親情。父親不關心,每日忱於享樂;母雖疼愛,卻終究溺於權才......”在比較的基礎上,作者對巧姐的評述抓住她的幾次生病,以之爲切入點,來透析她生活和成長的環境和周圍的人情世態。‘巧姐的幾次生病像天平一樣,將父母之愛、夫妻之情、子女之孝,以及族人中的遠近親疏、世態炎涼都衡量得清清楚楚。”一個孩子的生病,儘管在整部作品中所佔的內容不多,但僅從對巧姐性格的塑造、命運的觀照卻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巧姐生病,展現了鳳姐對巧姐的溺愛,巧姐對母親的孝敬;反映了鳳姐與賈璉之間的貌合神離,以及賈璉的荒淫無度;強調了鳳姐對劉姥姥的善待,劉姥姥對鳳姐的湧泉相報,以及姥姥與巧姐的緣分;也揭示了鳳姐對趙姨娘、賈環的刻薄所招致的仇怨。”對“巧姐之才”部分的介紹同樣是把她與四春放在一起比較,得出“巧姐之才偏於針線紡績”的論斷:“一改之前繡戶侯門之女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她將從前未曾接觸的紡績和只爲消遣的針線作爲衣食之道,終於從一個出身公侯之門的千金,變成一個在‘荒村野店’裏‘紡績’的勞動婦女,並用紡車紡出了真純而安寧的心境,也用針線繡出了全新的生活畫面。這種轉變體現了賈府從詩書簪纓走向躬耕布衣,從沒落貴族的憂慮隱痛轉向耕織百姓的平和恬淡。”至於這樣一個可憐人的結局,曹老師從《紅樓夢曲》的第十首《留餘慶》入題,結合曲子的內容,根據作品的相關信息進行推演猜想。相較於其他釵人不幸的命運結局,巧姐算得上是比較幸運,雖然被“狠舅奸兄”策劃拐賣,但得劉姥姥出手相救。不論是嫁給伴兒,還是嫁給周財主之子,但有了較好的歸宿。

通過“巧姐評傳”部分示例的分析,可以看出,曹老師在給每個人作傳時,不是單線平面地展開,而是在貼合原著內容的基礎上,適度的延伸。在引用或轉述各大方家的研究成果作爲輔證的同時,更是融入自己的研究成果;另外,在對傳主命運敘寫的時候,不單單一本於一個版本,而是把各種《紅樓夢》的版本放在一起,相互比較,同中見異,異中求新。正是這樣,每一個傳主經過曹老師精心刻畫,從原著的文字中慢慢站立起來、緩緩向我們走來。而當人物的生命被二次喚醒,栩栩如生地站立起來時,我們不僅能夠見其形,還可以悟其情、識其神。而曹老師以充滿質感和溫度的文字書寫,品讀作品時,有一種涓涓細流從心田留給的浸潤之感。要想再次與“紅樓十二釵”進行對話和交流,曹立波老師的《紅樓十二釵評傳》值得慢慢品讀。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