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出去的问候——阿治曼记事

文/龙秀

他是上帝的宠儿,赐予人间的一束光,在那一代人中闪烁、璀璨。九十年代就把企业开到了阿治曼,在阿联酋的中国人中,算是德高望重的人。

那时,我很年轻,虽时运不济,却心比山高,因不安于现状,被超前意识驱使着,总爱胡思乱想,心里一直藏着远方的梦,如能出去走走,此生就再无遗憾了。所以,选择了一条一般女孩不敢走的路,去了阿联酋。

走进异国他乡,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虽然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又是那么的无奈。在阿治曼,每日工作时间很长,稍有点空闲就想躺下休息,在那个没有网络的时代,让生活愈加的枯燥乏味。即便是周五休息日出去散散心,来到户外也是满眼漆黑,遍地是老外,看不到相同的肤色,闻不到共同的语言。离家远行久了,又相隔万里,总渴望有一份乡音常住耳畔,被这种乡愁缱绻着,但凡哪一天在外面看到中国人,就会油然而生出一份难以抵御的亲切感。

茫茫人海,会有很多人与我们插肩,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走过的路,我不会重走,他刮过的风,也不会经过我身旁。都说无巧不成书,若今世有一面之缘,冥冥中,也会跨越千山万水,去促成一个美好的遇见,给这本巧书添上一个顿号。

那个周五下午,一觉醒来,发现公司空荡荡,人都走光了,一种寂寞和孤独悄悄涌上心来。我漫无目的地在公司外的路上走着,心里想的是那几位每周末和我一起进进出出的姑娘们,她们没说出去玩,却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不是爱热闹的人,其实一个人走走也挺好,可那天下午像被什么驱使着,鬼使神差就想找到她们。

我到马路对面的中国人公司,只有化娟和老板娘在闲聊,我坐一会也插不上话,心里有些烦躁,便打个招呼起身就走,看见桌上有电话机,突然灵机一动,就有当无的顺手拨了那个隐隐约约有点印象的陌生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位浑厚的男中音,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hallo!您好!请问找哪位?我很礼貌的回道:hallo!您好!我是王英的朋友,请问她在那边吗?听到我声音后,他腔调就不再端着了,像熟人那样很客气的回道:哦!找王英的啊!她在这边,要喊她过来接电话吗?他和蔼的声音,撵走了我刚刚的烦躁,也许是离家时间久了,一股暖流流到了嘴上,使我声音也变柔了:哦!谢谢!不用她接电话,我过去找她。他很客气的问:你是哪位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不由得一改往日的死板,像孩子那样活泼又带点俏皮地回道:我的名字嘛!暂时不告诉您,告诉您也不认识。他打趣的说:这么神秘啊?就不能透露一点点?。我笑着说:一会见了就认识了,到了再告诉您。他哈哈的笑起来,并干净利落的对我说:那好!你一直往西走,我叫人去接你,几分钟就到。

刚到皮革公司,脚跟还没站稳,就进来一位很有气质的高个子中年男子,他进门就问:刚才打电话的是哪位?我笑脸迎过去说:是我!他边往我这边走边说:一眼就看出是你。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这么多人,怎么看出来的?他说:因为你与众不同,很特别。那天我睡醒就跑出来的,穿一身自己专门为睡觉做的黄色汗布服,还拖着拖鞋,也没梳洗打扮。听他这么说,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她们几个人,我笑了。

他接着又问了我会不会英语、会不会开车、会不会电脑。这一股脑的问题把我问住了,那时国内还没到人人有电脑,个个有手机,家家有车开的条件。如若是现在,那是小菜一碟,我也算网络高手,很多软件都玩得很溜,驾照也拿了有十来年,虽没上过路,想练熟也很简单。英语更不用说,本来就有底子,现在那些翻译学习软件太多了,想学也不是难事。

最后他又说:如果这三样都会,到我公司来,我聘用你。那时,我是签了合同来的,虽说个性开朗,但还是属于比较传统的人,他这边条件再好,合同不到期也不可能来,不想给故乡的家人担心,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匆匆几分钟,像系上了纽带,我们从此就认识了。他几次让他公司的员工邀请我和她们一起去玩,渐渐的我们也成了谈得来的好朋友,他宽阔的办公室成了我们大家随意进出的聊天室。

他姓袁,我们都喊他袁总,他公司的人都是他从西安带来的,西安主食以面条为主,他们的生活习惯是炒个菜往面条里一拌,一顿饭就算搞定。而江苏不一样,我们主食是米饭,平时最简单也要弄个两菜一汤,面条拌菜我们吃不饱,也吃不惯。他了解到我们生活习惯后,冰箱里都准备好多菜,一旦我们去了,可以自己动手去做。到了下午,他还会让驾驶员开车带我们去兜风,阿姿曼、沙迦、迪拜;海边、超级市场、餐馆、烟馆、酒吧这些附近好玩的地方都去过。他想让我们到处看看,了解更多异国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和风土人情。晚上回去时,还让我们带上好多零食,他把我们当孩子又当朋友那样照顾着,让我们在阿治曼有了家的感觉。

记得我们公司闹罢工那次,因为监工不作为,员工搞成了两个派别。几天前有人放出风,说某天某日那一派人要办我们的事。我们是属于中江公司管的,中江公司在阿布扎比,阿布扎比离阿治曼比较远,即便有再大的事也无法联系,我担心真会出事,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希望得到他帮助。他当时安慰我们说:你们放心,应该不会有事,毕竟这是外国,想必她们也不敢乱来。那天,他还是来到我们公司大门外整整站了大半夜,因我们公司从不让外人进来,大门天天都是禁闭着的。他来,也只能在大门外听动静,直到夜深人静,寝室里灯都灭了,他才安心离开。他说:万一听到大门里有动静,或听到你们呼叫,我会第一时间报警。

他不光在工作生活上关心我们,还经常激励我们一定要把英语学好。在国外语言不通寸步难行,和聋子哑巴没什么区别。加之我每天还要做英文报表,不学都不行。

有一阶段,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他公司也遇到一些麻烦事需要回国处理。那时候,我们发的工资都放在密码箱里,总感觉不安全,听说他回国,大家都把工资兑成了美元请他帮忙带回国内,邮寄给家人。他没嫌麻烦,回国后把大家的工资都一一汇了回去。

回来还不忘考考我们的英语水平,他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因我是做统计和做报表,会有大把的时间学英语,上班时老外看我在学英语,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的英语水平上升一大截,而且能正常和老外用英语交流。

回国那天,他和我侄女一起到机场送我,还强烈挽留我,希望我能留下来在他的公司工作。那时,和阿治曼公司合同虽然到期了,但公司直接把机票买好把人送到机场才算解约,那时签证也正好到期,我和家人提前约好到上海虹桥机场来接机,我不希望他们跑几百公里路在机场空等一场,害得他们担惊受怕。

他说:这个没事,之后再和家里联系,只要你愿意留下,签证也好办,到阿莱茵转一趟,他把签证拿去重签一下就可以了。而我的心早已不在此地,已飞回了中国,无意留下。

那次一别就是二十年,那时国际长途特别贵,回来后,因家里诸多变故,脑子杂乱无章,就没再和他联系。今天静下来,无意间想起了他,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阿治曼他帮了我们很多很多,现在想想,竟然忘了他的名字,我从记忆深处反复找寻,怎么也找不到。我是个不善于家长里短的人,当时也没想起问他在西安的住址,现在的网络时代如此发达,我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一句简单的问候都送不出去,很自责,也很惭愧。

算算时间,如今他也近八十岁了吧?“你在他乡还好吗?特殊时期请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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