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威的病貓(一)——阿治曼記事

文/龍秀

(一)

我換寢室了,像逃離魔窟那般狼狽,從十幾人的大房間,搬到車間走廊裏六人的小房間中。剛到阿聯酋時,這大房間挺好,裏面都住着老鄉。可是,時間久了,一泡雞屎就能壞了一缸醬,因爲有好事的妒女,讓大房間變得像大雜院那樣不得安寧。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每天都要小心翼翼,一不注意,哪裏被某人看不順眼了,躺倒在無人的角落裏都能中槍,到處是刀光劍影,躲都躲不掉。

剛到阿治曼,對誰都不瞭解,凡是都是忍字當頭,孰是孰非,讓大家慢慢去了解,日久總能見到人心。本以爲,忍一忍便是海闊天高,可沒想到,你越軟她越欺負。即便你躲到海角天涯,她都能搞到統一戰線,把你挖出來,和你摩擦出是非的火花。你頭垂得越低,就會被人踩得越深。

人們都說,工廠屬於社會最底層,大多數人文化不高,人心複雜,小摳小利,勾心鬥角,吵嘮拌嘴隨處可見。在阿治曼的服裝廠,讓我真真正正領略了長期在底層工作的女工們的生活狀態。

一羣年齡有差異的女人,結伴來到異國他鄉,本該報團取暖,相互慰藉。可偏偏就有那麼不安分的人,唯恐天下不亂,在異國他鄉的這塊小小地盤上,非要搞幾齣宮鬥劇來纔算開心。

簡簡單單的我,性格所致,雖很直爽,但喜歡安靜,不愛和張牙舞爪的人混在一起。一直心底柔軟,與人爲善,樂於助人,到哪裏都是話不多言,無論做什麼事,只求問心無愧。那時閱歷尚淺,對避禍學經驗不足,平時在家也少有和外界交往,走進複雜的人羣,遇到事情有時候不知道如何處理,只能學會忍氣吞聲。

本以爲,我們就像陌生的鳥兒關在一個籠子,難免會鬥嘴,一旦鬥熟了也就融洽了。可事實卻沒有想象那麼簡單,那時太年輕,讀不懂人心的險惡。三個女人就能演一臺戲,在阿治曼這一百多女人集中的服裝廠裏,天天喫喝拉撒黏糊在一起,不知道要上演多少出戲來。

我做英文報表統計時,每天都要和她們打交道,到她們面前過數登記產量,自認爲她們對我還挺客氣的,心想如果住一起,應該不會有問題。不過,說話酸腔拐調就是她們南方人的一貫特色,也聽習慣了,我也不會計較,更不會往心裏去。

可搬進時才發現,她們對我並不友好,我能感覺出她們並不樂意在這塊小天地裏再增加人。的確,地方小也能理解,但這又不是誰的私有財產,不樂意也得住,開弓沒有回頭箭,既來之也就只能只安之了,我還繼續保持我的謹言慎行,不想到新房間再惹一身騷。

平時上班時,都是埋頭苦幹,儘量把活幹得快一些,不會玩躲懶猾急溜那一套,領導在不在一樣幹。無論工作還是生活,雖然不能說什麼事都能做到盡善盡美,但儘量做到最好。

我自認爲自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長得並不好看。之所以被她們盯上,有可能是因爲她們認爲我很出衆,監工說我:歹秀氣(特別好看)。女工們說我:人漂亮,穿着又很怪。老外說我:number one。鬼知道他們爲什麼這麼評價我,我不願意獲得這樣的“殊榮”,就是這些評價害了我,讓我在阿治曼歷盡了艱辛。

我記得剛到阿治曼的時候,也許真的太惹眼了,惹得監工天天眼睛死盯着我一個人,雞蛋裏面都能挑出骨頭來,被他整得死去活來,在他的萬般挑剔下,我完成了一道道別人不願意乾的工序。在步步驚心的磨難中,我也練就成了一身刀槍不入、無所不能的鐵人。

在我做報表之前,做統計的周小珠經常出錯,從流水線成品到包裝成品和裁剪數據經常對不上數。有時候車間汗布衫一天要出上萬件,沒有一定的水平和能力,這個統計確實做不了。監工也經常被她搞得焦頭爛額,她承受不了這個壓力,不得已辭去了統計一職,迴流水線做機工去了。

周小珠一辭職,監工又一籌莫展了,兜兜轉轉他又想到了我,這也是他的一貫作風。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用心去做,就沒有做不好的事,所以我二話沒說就接了下來。如果哪天我對產量的數字有懷疑,即便上萬件成品,也不怕麻煩,計算和過數絕不含糊,還把車間堆積如山的成品,每天都整理得井井有條。時間不長,老外又拿來英文報表,我也毫不猶豫的接了下來。

我一直不知道,因我做了車間很重要的工作,有些人心裏對我一直不爽,只是敢怒不敢言。其實,她們讀不懂監工,在她們眼裏,認爲是監工垂涎我,而對我的特別優待。因爲監工是她們的,如果對一個外來戶特別照顧,肯定有毛利。她們卻不知道,監工是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再加上全車間的好工種都給他們老鄉了,在中江公司那邊他也說不過去,在我們後來的一批人中,也沒有誰更有能力,所以他只能處處爲難我,做不好那是你的事。沒想到我做得讓他挑不出毛病,也因此讓他刮目相看。

那時間,她們那幫人也只恨抓不到我的把柄,如果抓到什麼把柄,肯定會被她們往死裏踩,趙海雲就是一個先例,所以她們也只能把一肚子不順的氣壓了下來。雖然平時表面上看不出異樣,當我換寢室時,正好換到她們的地盤上,在加上有人使壞,可憐的我,就成了她們砧板上的肉,盤中的餐,自投羅網去了。

她們每天就像管孩子那樣盯着我,連用耳機聽音樂,都能有人說被吵到了。這些都是小事,我又怎麼能和她們斤斤計較,在這裏還有一年多時間,如果天天跟她們沒完沒了的糾纏,只會徒增煩惱,所以只能忍氣吞聲服軟,硬着頭皮也要走下去。

可是,我越是忍讓,她們越是鬧的兇。似乎,過兩天不調戲我一下她們心裏就會不舒服,過三天不抖摟我兩下她們就會很無聊。即便我天天乖乖的聽話,她們依然感覺不過癮,看樣子,不搞出點大事來決不罷休。她們今天這個說這東西沒了,明天那個說那東西找不到了,沒完沒了,沒有個想停止的時候。似乎在我沒來之前,這裏從沒發生過這類事,明顯看出來,她們的矛頭直指向我,就差沒指名道姓的說。面對這些小娘們,我一個人孤助無援,即便渾身是嘴也說不清,跳進黃河越洗越多。可是,她們耍的都是些小把戲,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我也只能清者自清。

有一次喫過午飯,我放在桌上的眼鏡忘了拿,等我刷完碗回來,眼鏡不翼而飛了。因阿聯酋配眼鏡比較昂貴,又因眼鏡對我的重要性,找了兩天,急到我直冒幹火,說話也堅硬如鐵。這時,我下牀的小疤臉陰陽怪氣慢慢吞吞的說,她好像看見眼鏡掉到牀肚裏了。聽她這麼一說,我趕緊又一次檢查牀肚,發現眼鏡真的好好的躺在牀肚的最裏面。我找了兩天都沒有,她一說就有了,還真是蹊蹺啊?但是,明知道是加餐前有人剛扔進去,我看已經找到了,也就忍忍算了。

剛開始我還一直納悶,幾個人熟到不能再熟了,誰這麼大膽,敢隨便拿人東西。經過眼鏡的失而復得,才明白,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有人故意在捉弄我,欺負我,想逼到我扛不住了,乖乖的從這房間裏滾蛋。平日裏她們找不到茬對付我,只能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指桑罵槐,我還不能反擊,一反擊就上套了。

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阿治曼,我一個人有理也講不清。再說,管理我們的中江公司還在阿布扎比,遠水不解近渴,即便中江公司離近,他們也不可能天天跟着這幫女人屁股後面,翻蕩那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從心裏講,我不想招惹這幫張牙舞爪的小娘們,誰知她們就盯上了我,我的老鄉們爲了能過得好點,巴結她們都來不及,誰又能爲我出頭去打抱不平。雙橋好走,獨木難行,此刻,我得忍受着喫黃連的苦,把一肚子的委屈默默的爛在心裏,像病貓一樣,躲在角落裏裝孬。

在家時,一直受父母家人的寵愛,和朋友相處也都相互尊重,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屈辱 ,自己並沒做錯什麼,也沒得罪誰,爲什麼有這樣的遭遇。無人處自己也會獨自委屈,傷感。但路是自己選的,無論怎麼樣也要挺住,也要堅強的走下去。

有一天,正在午休中,下牀的小疤臉突然一驚一乍的叫起來,說100迪拉姆不見了(當時100迪拉姆可以兌換230元人民幣)。本來小蠻子說話就咋咋呼呼,被她這一叫喚,全公司人盡皆知。

阿治曼服裝分公司,除了監工和機修工,和兩個廚師是男人,其餘一百多人都是女工。爲了我們的安全,公司裏一直有規定,不到週末不許任何女人私自外出,每天大門都緊鎖着。平時不出去,上班時大家都把貴重物品鎖在密碼箱裏。而今天正是週二,小疤臉不買不賣,她把錢拿出來幹嘛?真是活見鬼了。

看着她們一唱一和的,個個都陰陽怪氣的樣子,我氣得眼珠子直冒火星,我在心裏暗暗罵這幾個毒女人,真把我當猴耍了。她們一次兩次這樣搞,別人聽了,也許會不相信。如果經常這樣搞,即便你再說好,人家也不相信。日久天長,就連自己的老鄉也會懷疑你,人言可畏,這樣下去以後還怎麼做人。大家看見你就像看見瘟神一樣,哪個房間還敢讓你進?

之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東西說沒了也沒有大礙,不足以對人格造成危害。這次突然說錢沒了,只要是錢的事,就不是小事,這個偷錢的賊名,我堅決不敢當。

說心裏話,我也受夠了這幾小娘們的捉弄。因爲這些破事,我的心一次次的受到傷害,這次,爲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再也不再忍受這份詆譭和侮辱,下定決心豁出去,和她們拼個你死我活,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那天晚下班時,我毫不留情的開嗆了,炮火猛烈地對着她們說:我們寢室裏就這幾個人,到底誰會拿了這一百迪拉姆的呢?你們說話也不要拐彎抹角,我明白你們的意思,在你們眼裏我嫌疑最大,但是我沒拿,也問心無愧。事已至此,現在即使你們想不了了之,我都不會同意。反正這間屋就這幾個人,如果錢真被偷了,那也就是我們這幾個人,我給偷錢人一天考慮的時間,如果不把錢送出來,從明天開始,我天天在走廊上幫你們罵,只到把錢罵出來爲止。誰敢出頭,誰就是賊。

我嘴上雖這麼說,心裏還是不願意去罵人,不想把事情搞大,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想給她們一個臺階下。

第二天,看見她們一個個還像鬼一樣,扭曲着臉,不言不語。她們可能以爲她們有監工副監工做靠山,隨便調戲我一下,讓我不死也脫層皮,誰也整不了她們。可她們沒想到,我的自尊,決不允許自己再無休止的做一隻病貓。

晚上,我站在寢室走廊的最西頭,朝着走廊的東頭開始大聲罵起來。我罵那個不長眼珠的賊,同是天涯淪落人,不戀鄉情,姐妹的東西也偷。我罵那沒有人性的賊,朝夕相處都暖不來你的心,更罵那沒喫人飯的東西,動物處久了還有感情,你連畜生都不如,怎麼就狠得了心,下得了手的呢?

我還一語雙關的數落着,到這寢室以來發生的一切,遭遇無形的白眼,受到無端的毀謗。揭露那些司馬昭之心人的嘴臉,並警告她們,我決不再繼續忍氣吞聲,坐以待斃,誰敢和一個不要命的人玩,你就打馬過來。

在那三天裏,我從一個少言寡語,默默無聞努力工作的柔弱女子,被那些刁鑽刻薄的小娘們,活生生逼成了一個聲嘶力竭,炮轟女工宿舍的潑婦,母老虎。

我的老鄉們知道我心裏藏着這麼多的委屈,也有人暗暗同情,可是在這異國他鄉,大家也都自顧不暇了,哪有精力去關心你啊?也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

這三天裏,監工的老鄉們被罵得心急火燎,聲色鉅變,再也掩飾不住,臉像吹上氣的豬尿泡,鼓啷得很難看。她們又沒有人敢出來明的和我反擊,因爲我說過:誰上心,誰就是賊。也終於讓我出了長期壓抑在心底裏的那口惡氣。

那兩天每到下班時間,我主要事情就是罵人,她們天天都哭笑不得的聚集在監工喫飯的房間裏,臉紅脖子粗的嘀咕着,偷偷的商量着不爲人知的對策。

第四天一大早,一件最愚蠢的事件發生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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