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成獅子的病貓(二)——阿治曼記事

文/龍秀

當一個人被逼到懸崖邊時,與其跳入萬丈深淵,倒不如昂起頭,挺起胸,去拼死一搏,還能有一線活的生機。

其實,我不是那種很柔弱的人,上中學時一直是班裏的團支部書記,直到中學畢業,同學們都說我是個假小子。那時候,如果發現哪個男同學欺負女同學,我還會打抱不平,是個典型的小辣椒。無論婚前婚後,在家裏也都是說一不二的主,家人對我都會讓三分。

而在阿聯酋,遠離親人的庇護,處處都會注意言談舉止,行事也如履薄冰,害怕一不小心做錯了什麼事,得罪了誰,給自己帶了麻煩。我也算是文藝青年,平時從不和社會上的人魚龍混雜,個性也略有點清高。閒時就愛宅在家看書,不喜歡張家長李家短,也不善於社交,江湖險惡對我而言也是一無所知。只懂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牢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

身在異國他鄉,時常提醒自己是中國人,在老外面前,希望從內而外都要表現出一種高昂的氣質,不給中國人臉上抹黑。

而這次事件,實實在在是被她們逼到了絕境,才做出罵人的無聊之舉。箭在弦上,收不回來了,必須硬着頭皮,挺直腰桿,勇猛的射出憤怒的一箭。

監工的老鄉們,被揭開遮羞的面紗後,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衆目睽睽之下漸漸露出了原形。她們在領頭的指揮下,做出了一個荒唐的決定。

第二天早上,當我起來喫早飯時,發現飯堂的飯還剩餘很多,她們一幫五十多同鄉沒有喫飯,都聚在車間門口用方言噓噓吵吵說着什麼,我仔細聽聽才知道,她們全部不上班,罷工了。說廚師做的飯難以下嚥,喫不好飯哪有好身體,沒有好身體怎麼幹得動活?

原來的兩位男廚師是她們那邊人,期滿後中江公司沒再留,就讓他們回國了,監工爲了不讓中江公司說他,就從我們老鄉和揚州的十幾個人中選了娟子和桂香兩人,廚師的工資比車間裏的機工要高一倍,這份工作也是大家求而不得的事,着實讓人眼紅。

這兩天聽我在走廊罵人,她們只恨找不到由頭來對壘,正巧趕上早上倆廚師飯做得沒用心,這膿瘡終於鼓出頭了,給她們找到借題發揮的把柄。

爲我的事,我的老鄉和揚州那十幾人一直都表現冷漠,沒有人想着出來拉拉彎從中把事情調解,一個個都帶着置身事外的面孔。我罵人時,走廊像被嚴冬大風颳過那般乾淨,無一人走裏逛外,都躲在房間裏鴉雀無聲,似乎大氣都不敢出。

兩個廚師怎麼也沒想到,她們突然調轉槍口,朝她兩開火了,急得她倆趕緊來找我商量。我是誰?找我有用嗎?我讓她們直接去找監工。

前段時間,監工有個情人期滿回國了,我們處得不錯,她瞭解我個性剛正不阿,做不出那種搶奪的苟且之事。所以期滿回國前,她來找我,希望她走後,我搬到她單間去住,來照顧監工的一日三餐。我拒絕了,並直截了當告訴她:這事我做不了,你知道我不愛招惹是非,我不希望被人罵,更不希望因爲這些事辱沒了清白。後來,她就把這事託付給了廚師娟子。這段時間監工和廚師的關係也很不錯,遇到事情,監工還是能幫她撐幾分腰桿子的。確實,她們去找他時,他把大手一揮說:沒事,有我了,她們鬧不起來。

看到這幫人的行爲,我心裏想笑,我笑那些無知的小娘們,喫的是人飯,長的是豬腦。人什麼都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沒文化。她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已盡人皆知。這無知的壯舉,也無形中把監工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監工那肥大的頭顱,被她們穩穩的按放在鍘刀上。

如果監工是位正直的人,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在中間稍微調解壓制一下也就和了。而他不但不在中間勸解,反而兩面三刀,不陰不陽的對他老鄉們說:你們人多,動起武來不會喫虧。

大家早就在監工和他那一幫老鄉的淫威壓制下,積滿一肚子的怒火,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之前揚州的趙海雲,因脾氣太直,看不慣他們的行爲,和他們針鋒相對,被監工雖沒整死,但也脫層皮,在那裏度過了艱難的幾年。大家也都報以憐憫和同情,可在這遠離國土的地方,監工像土皇帝一樣,誰又敢去和他理論,不是找死嗎?

監工的老鄉們,在監工的推波助瀾下,又一次增長了囂張氣焰,她們合計好準備在某天某日晚上下班時,用武力來制服我們。沒想到她們的詭計被走漏了風聲,大家聽了都膽戰心驚,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們本是想欺負我的,卻沒抓到我的把柄,因此而拿兩個廚師開刀,在監工的慫恿下,瞬間演變成一場阿治曼分公司的派別鬥爭。

牽涉到每個人的安危,我的老鄉和桂香的老鄉們如坐鍼氈,都坐不住了,也無法再置身事外做旁觀者,一起都來找我商量。

那天,下夜班後,我們誰都沒回寢室睡覺,大家都聚集到大門口,每個人手裏都拿着防衛的傢伙,靜靜的等待着一場四起的硝煙。我們都抱着致死的決心,要和她們決一死戰。

也許,她們沒想到我們三十多個人這樣報團敢和她們對抗。也許,她們看到此情此景有些害怕了?那天,她們銷聲匿跡了,連一個鬼影子都沒出現,個個鴉雀無聲的躺在寢室的牀上。今天雖沒動手,但唯恐她們改日趁我們不背時招到突然襲擊。身在異國他鄉,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沒有家人和法律的約束和保護,個個心裏都沒有一點安全感,天天就這樣提心吊膽的怎麼過?情急之下,我們也商量了下策,決定第二天一早去總公司,希望能驚動中江公司,好讓那邊領導過來解決問題。

我們三十幾個遠離故土的弱女子,被逼得像討飯一樣,默默的靜坐在總公司老外的大門下,心中倍感丟臉,有低人一等的屈辱。可是,不這樣,剩下這兩三年漫長的日子怎麼熬。

阿治曼的亞熱帶氣溫像火爐一樣,白天高達四十多度,由於處於中東海灣的海洋氣候,和大沙漠地帶,風沙也比較大。一天沒喫沒喝即便坐在陰涼下,那三十幾張臉也被爆蒸得面紅耳赤,汗流浹背。到了晚上大家都看出了憔悴。

總公司老闆是印度人,總公司裏的員工,基本上都是印度,巴基斯坦,斯里蘭卡或尼泊爾人。對於我們的到來,他們似乎一片木然,大門內只見熙熙攘攘忙碌上班的人,偶爾有人遠遠的朝我們撇一眼,卻沒有一個人因好奇而過來向我們噓寒問暖,中江公司也一直沒有任何消息。

監工看我們一天沒回去,估計心裏也有點怕,怕驚動中江公司領導不好交代,晚上九點多時,他跑過來,在總公司的大門外,離我們遠遠的,用軟兜兜的地方土語,拖着長嗆喊了兩聲:阿娟啊——跟哦尬七呢!(跟我回家去)阿娟啊——跟哦尬七呢!他看到沒有迴音,就再沒說話,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站兩分鐘後消失在大門口。

這個監工,他就是資本家的狗腿子,縱容他的老鄉,壓榨外鄉人,人品極其惡劣,明目張膽的和幾個女人有兩性關係,肆無忌憚的把這裏當成他的世外桃源。

這次事件,本和他沒什麼關係,可他是頭,卻沒有擔當起領導的責任。爲了大家不再受欺辱,也是爲了讓自己出口氣,不得不把全部責任讓他一個人來承擔。

監工走後,到了十一點左右,姑娘們在又熱又餓的情況下,有點按捺不住情緒,有的年齡小一點的,累得就想回去洗個澡,好好的睡一覺。看到大家被氣候折磨得有些動搖,我心生焦慮,擔心因爲她們的不堅持而讓這次行動變得沒有意義。如果就這樣回去,肯定會招來她們的白眼和恥笑,甚至於變本加厲的欺負我們。

巧的是,監工胡搞的罪證,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了娟子的手裏,有了證據,我們就贏了一半了。我把思緒理順後,把大家喊到一起,對她們說:你們希望這次能有一個好的結局嗎?大家異口同聲都說想。我說:如果想,這次所有責任可以讓監工一個人來頂着,這樣的監工還能留嗎?這次可以讓他回家,他走了,他的老鄉沒有了靠山,也不敢再專橫跋扈。

大家不敢相信,就憑這事情,怎麼能讓監工回家。我說:我們三十多個人,又怎麼能鬥過她們五十多人。如果我們下死決心,就要思想一致,一定要讓監工回家,他不回家,我們就不幹活。我們三十多人和監工一個,總公司肯定選擇我們而不選監工。老闆考慮的是經濟效益,哪樣對公司利大選哪樣。如果拿我們和她們五十多人換,那我們必定失敗。只要大家想贏,就必須聽我的,我們對付不了她們,就只能對付監工一個人,這是殺雞鎮猴。沒有監工做靠山,她們也不敢肆意妄爲。再者,監工亂搞男女關係,腐敗無能,把這裏搞得一片狼藉,我們又抓住了他的證據,他不走都不可能。聽到我的分析,大家都一致同意。

讓監工回家其實並不那麼容易,因爲這次罷工是她們那邊以廚師失職而鬧起來的,如果監工回家,那麼兩位廚師必定保不住,得回車間了。想到這裏,我當着大家的面又對娟子和桂香說:如果這次監工回家,你們兩位廚師肯定當不成了,如果她們拿這個作爲理由,讓中江公司把你們倆換了,你們有沒有怨言?反正今天還有時間,你們不急於做決定,給你們倆考慮考慮再回答。在這種情況下,她倆當着大家的面二話沒說,立即同意了,並決不後悔,也不怨我。

看她倆同意了,我又對大家說:那從現在開始,我們無論多麼艱難都要堅持,一直堅持到中江公司來人。到時候你們有什麼怨氣,一股腦倒出來,不要再憋着了,想罵就罵,想哭就哭。

第二天一大早,我讓娟子悄悄回分公司,把她收集的監工和幾個女人的曖昧照片全部拿來。一直到下午四點多鐘,中江公司總經理終於出現了,大家像見到家裏的親人,哭得稀里嘩啦,把這麼長時間來壓抑在心裏的氣,全部發泄出來。

經歷了兩天一夜的靜坐,在炎熱的高溫下,個個身心俱疲,都瘦了一大圈。娟子和桂香又回到了車間的流水線上,監工被勒令提前回國。

經過一番調查,中江公司領導非常賞識我,有意邀請我替代監工的位置。而格局決定一切,這樣的好事如果在其他人身上,求都求不到。而我卻什麼想法都沒有,那時也很低調,只想平平安安的度過,所以被我婉言謝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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