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眼盈盈轉頭空
初次見面，你給我留下了里程碑式的印象——面對一個年僅12歲的孩子，做了滿滿一桌菜，滿眼盈盈笑意。
四十年前，按照傳統家教，我們小孩是沒有資格上桌和大人一起體面地用餐的，除非過新年沒有外人的時候。然而，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去新婚不久的長姐家，第一次看到傳聞中真實的婆婆，就被當作尊貴的客人，滿桌過年才能見到的飯菜，只爲我一個黃毛丫頭，震驚，驚喜，感動一齊跑來，寫滿我的一整張臉。
長姐提前叮囑千萬不能滿桌子挑菜，只夾自己跟前觸手可及的；自己跟前也不能滿盤子挑揀，只夾自己最近的那一片。這樣的框框未免限制很多，但是很快這些不快就被那個年月難得一見的健力寶氣泡衝散了。
你貌似不停上菜，在桌前沒坐幾分鐘，但是笑眼盈盈中對我的讚美卻一點不吝嗇，什麼幹部家庭的孩子就是懂規矩，體面；什麼成績好的孩子就是比學渣上得了檯面；最後竟然說到女孩就是比男孩乖巧，溫順……然後對自己擁有六個兒子，沒有女兒表示了無限遺憾。對於從小在重男輕女傳統家庭長大的我，對於一個女孩遠遠大於男孩家庭走出來的我，那些語言簡直是世上最美的音樂，讓人神清氣爽啊。
爲了不辜負你的溢美之辭，我自覺主動配合你一鼓作氣幫忙收拾餐後的盤碟，擦桌子，掃地，餵狗……
“好孩子”，成了你口中三姑娘的代稱，我返回長姐家的第二天你就拎着一籃子包子攆着送來，聲稱小孩子餓的快，又嘴饞。好貼心，又好重視我呀，於是不知不覺中脾氣倔強的我竟然自覺地喊着你大娘，並跟着你到處轉悠，見識了那個年齡見到的最大煤區——靈石煤礦，玩耍了那個年代罕見的健身器材，第一次坐在家裏光明正大看着山西廣播電視報，提前預知喜歡的相聲小品幾點播放，準確無誤地看完整個節目，時時被比較——因你將與我年相仿的你那倆兒子比得一無是處而沾沾自喜……
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單純，如此只知道注意自己的感受，你對我真得喜愛，我是有體會深刻，卻不問理由。
長大以後，跟隨着長姐讀書，你知道後也曾陸陸續續給我送來喫的，找我聊天，可惜，那個時候的我不懂人的感情需要互相碰撞，不曾給予你相應的回饋。
再後來上大學，結婚，生女，也曾在每個暑假去你所在的城市，然而卻從來沒有想過去看看你，唉，此刻想來：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直到外甥女結婚，婚禮現場你搜尋我的身影而不得，你的五兒子拉着我去見你——笑意盈盈中卻老態龍鍾，我第一次明白這個成語的概括性如此準確，心生難過。
如今，疫情肆虐蹂躪下，雖然恰逢北方的小年，雖然似乎不清楚疑心還是真實我有些低燒，雖然不清楚外面路況如何，但是中國有句老話說有錢難買靈前一吊，一晚上默唸着笑眼盈盈轉頭空，我想我定然會趕去給你磕個頭，燒柱香，以緩解我多年不懂事的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