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才多藝又多情的民國第一寫手張恨水


張恨水(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 ,原名心遠,恨水是筆名,安徽安慶潛山市人,是著名章回小說家,被尊稱爲現代文學史上的“章回小說大家”和"“通俗文學大師第一人”。


其作品情節曲折複雜,結構佈局嚴謹完整,將中國傳統的章回體小說與西洋小說的新技法融爲一體。


更以作品多產出名,他五十幾年的寫作生涯中,創作了一百多部通俗小說,其中絕大多數是中、長篇章回小說,總字數三千萬言,堪稱著作等身,相當於五十部《紅樓夢》,兩百部《紅高粱》,若以勤奮論英雄,曹雪芹和莫言都該望其項背,英雄氣短。


其中的《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等幾部代表作,更成爲現象級的作品,紅遍大江南北。


而且張恨水先生還擔任過《新民晚報》的記者、編輯和總編,在工作量超大的同時還能大量地寫作,簡直就是超人。


他絕大多數寫作不脫離情愛題材,貼近平民視角和人間本色,並內含着對陳舊套路的變新和悲憫的格調。


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張恨水的作品,真正是做到了家喻戶曉,孺婦皆知。連當時的軍閥張學良和女作家張愛玲都對他喜歡倍至。


他的《水滸新傳》、《八十一夢》及諸多抗戰小說,甚至得到毛澤東和周恩來的高度評價。


那麼,接下來讓我們來了解下這位富於傳奇色彩的作家的人生經歷吧。


01.一個人養活一家報社


1895年,張恨水出生在江西廣信的武將之家。


張心遠的祖父曾是清廷的一名參將,可生於武術之家的張心遠偏偏對文字情有獨鍾,別人在習武,他卻躲在房裏看書。


張恨水舊居在今江西省撫州市黎川縣明清老街南津碼頭,他與家人雖在黎川只生活了一年的時間,但黎川卻成了他成長中的重要一站,也是文學生涯中的關鍵起點。


他能來到這裏,是因爲父親的工作調動。1905年初春,10歲的張恨水隨清末官吏的父親,沿贛江上游的黃金水道,乘着瘦瘦窄窄的烏篷船,一路風塵來到黎川。


在黎川,他有機會接觸到了中國古典小說,但父親卻要求他更多學詩。如此,在詩與小說的交集裏,他於私塾老師端木先生教授下,完成了古文啓蒙教育。

優越的家庭環境,給了張恨水很大的發展空間。他沉迷文學,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對未來充滿了幻想和期待。他從小就喜歡讀《殘唐演義》《三國演義》,十幾歲就已經讀了幾百種小說。


1909年,張恨水十四歲,插班進入了新式學堂,接受了維新派的新思想,隨後學習數理化以及英語的現代知識,甚至還剪掉了辮子,夢想着將來出國留學的光明前途。


但這時候,命運卻和他開了一個玩笑,在每天清晨都會練武健身的父親突然病逝,讓他只能輟學回到老家,開始以幾畝田地謀生,苦悶終日。


民國元年,十七歲的張心遠偶然讀到了李後主的《相見歡》,突然間醍醐灌頂,像傳說中的孔夫子面對悲傷的河水,他看見了生命的短促與匆忙,於是當即改名恨水,希圖寄身在文字的歡娛裏,躲避人生的不幸。


這期間,張恨水的人生也曾出現過轉機,那就是他曾在親友的幫助下,得以在上海繼續求學,並在上海以“恨水”爲筆名向報刊雜誌投稿,雖然發表甚少,但編輯的鼓勵爲他後來以文爲生奠定了契機。


日子本來可以這樣過下去,但同樣不幸的是,時間不長,他就讀的由孫中山創辦的“蒙藏墾殖學校”就被迫解散了,他只能開始自謀生路。


十九歲時,張恨水到漢口投靠在報館工作的本家叔伯張犀草,開始了媒體生涯。其後,在安徽蕪湖《皖江日報》任總編輯兼文藝副刊。


1918年,創作了中篇文言小說《紫玉成煙》,完成了自己真正的處女作品。


1919年發表小說《南國相思譜》。


1920年擔任天津《益世報》和蕪湖《工商日報》駐京記者,同時還兼任世界通訊社總編輯,並應邀爲上海《申報》和《新聞報》撰寫通訊報告。


1924年,開始在《夜光》上連載《春明外史》。《春明外史》連載有五年之久,因對當時官場和社會的奇聞怪事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嘲諷和譴責,獲得讀者的青睞,在後來產生深遠影響,在社會上掀起了一股追文熱潮。


張恨水由此一舉成名。


在《春明外史》連載期間,張恨水又開始了長篇《金粉世家》的連載,這部以清寒人家出身的女子冷清秋與國務總理之子金燕西婚姻悲劇爲主線的小說,結構宏大而完整,描畫了金家三代百多個鮮活的人物,也寫出了一個豪門由盛而衰、樹倒猢猻散的結局。


他早早地做好了人物表,塑造了他們每個人的個性、背景,也暗暗地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他每天九點開始寫作,直到下午五六點才放下筆。有時候去看個電影,有時候就一直寫到晚上十二點纔會正式結束一天的寫作,但是到了牀上,他還要再看會兒書。


他寫《金粉世家》時,每次遇到難關,就會對着鏡子幻想故事裏的角色,逼着自己切換不同的視角,《金粉世家》便在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寫作和在一面鏡子前的琢磨演繹中慢慢充實起來。


《金粉世家》連載六年,無一日拖稿,寫到最後一天,他最偏愛的小女兒患病夭折,他悲慟難禁,不得不讓報紙停載一天,一天之後,他流着淚水把結局寫完。


《金粉世家》漸入佳境之時,張恨水又應上海《新聞報》副刊《快活林》主編嚴獨鶴之約,在《新聞報》上連載《啼笑因緣》,這部作品成爲張恨水受衆最廣、最轟動的一部小說。


獨自來北京打拼的張恨水就這樣成了知名的大作家。


但是,在廣受市民讀者喜愛的同時,他也成了新文學批評家眼中的“首要對象”。他們認爲他僅僅是用寫風花雪月來麻痹青年人的精神。對此,張恨水只是迴應:“不反駁,不說話,並不是我怯懦,也不是我過分容忍.......只要書在,書就會說話,它說的話,就是最好的答覆!”


激進的眼光讓左翼批評家們看不到張恨水小說中俗中帶雅、雅中有俗的獨特追求。


傳說張恨水寫作有“三絕”:其一,他能夠同時撰寫多部小說,最高紀錄是七部長篇同時着筆;

其二,他寫作從來不打草稿,每每是一揮而就,甚至沒有什麼塗改;

其三,他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穿插於小說之中。


事實上,張恨水還有“一絕”:他會左手打牌,右手寫稿,照樣把把胡牌,照樣按時交稿,從來沒出過錯。


和很多當時的作家一樣,張恨水的小說起初在報紙上連載,“一個人養活一家報社,”張恨水當之無愧。


張恨水才華橫溢,文思不斷,你從來不用擔心他“江郎才盡”,每天晚上都會有報館的編輯守在他家門口,房裏面的張恨水則奮筆疾書,時間一到,他便打開門,將不同的小說章節交到不同的編輯手中。


報紙一刊發,無論是賣早點的小販、古玩店的老闆、意氣風發的大學生,還是巷子口洗衣的家庭主婦,都紛紛拿起報紙追起故事的最新進展。


老舍曾感慨張恨水是國內婦孺皆知的作家。


他的讀者上有鴻儒,下有白丁。他的粉絲聲名赫赫,文武兼備,文的有陳寅恪,武的有張學良,宋美齡也曾纏着蔣介石一起拜見偶像。臨別時,他讓僕人代表自己送粉絲到大門外,而大門外還有六家報社的編輯在排隊等稿子。


張愛玲視他爲偶像。


當時在西南聯大被尊爲“教授之教授”的大學者陳寅恪,身染重疾,雙目失明。好友吳宓去看他時,他只要求吳宓爲他做一件事:去學校圖書館借張恨水的小說《水滸新傳》,每日讀給他聽。張恨水的小說,使這位病房裏的大學者忘卻了病痛。


張學良曾經登門拜訪,邀請他到奉軍擔任文職,但張恨水是極其愛惜羽毛之人,他以“君子不黨”爲由婉拒了。


宋美齡也是張恨水的粉絲,每天讓侍從去各報攤將刊登張恨水小說的報紙統統買回來,晚飯後就坐在沙發津津有味地看。她在國外只看英文報刊,唯一會看的中文報紙就是看張恨水的小說了。有時看高興了,還會與蔣介石一起分享故事情節。


魯迅先生羨慕嫉妒恨,送給他一頂鴛鴦蝴蝶的花帽子,但私下裏,魯迅每回寫家信,都會買幾本張恨水的小說哄母親大人開心,因爲其母親也是張恨水的鐵桿粉絲。

毛澤東與魯迅“神交”已久,魯迅先生仙逝之後,張恨水便成了他十分欣賞的作家之一。

他不僅看張恨水的書,也常常在報紙上看他的連載小說,還對張恨水直言在寫作方面他不如張恨水。

在重慶時,毛澤東曾經單獨接見張恨水,談話兩個多小時,多是談的寫作、文學和愛情。

臨別之際,毛澤東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拿給張恨水:“這是我們延安產的布料,送給先生。還有我們陝北的特產小米和紅棗,送給夫人和全家嘗一嘗。”

1956年1月的全國政協二屆二次全會上,作家茅盾向毛主席引薦張恨水。毛主席連連說:“當然記得,我們是老朋友!”

各大報社的老闆都不想放過張恨水這棵搖錢樹,紛紛希望張恨水的小說可以在自己報紙上獨家連載。

張恨水的解決辦法就是全都答應下來,所以他經常同時寫好幾部小說,還保證每天更新,以滿足在多家報紙上連載的需求,最多的一次他竟然同時寫7部小說,而且每天都會按時把更新的稿子交給在他家門口大排長龍的編輯們。

民國二十年(1931年),由於東三省淪陷,爲表示內心激憤,他把在《新聞報》上連載的長篇小說《太平花》增寫了抗戰內容,成爲了他的第一部宣傳抗戰的作品。


此後,他又連續發表了《熱血之花》《東北四連長》《潛山血》等一系列抗戰作品,並於1932年出版宣傳抗戰的短篇小說集《彎弓集》。


1934年,張恨水由北平出發,遊歷西北,以西北人民的生活爲素材,創作了《燕歸來》《小西天》兩部長篇小說,分別發表於上海《新聞報》和《申報》。


1936年,張恨水前往南京,與張友鸞創辦《南京人報》,編輯副刊《南華經》。抗日戰爭爆發後到重慶,張恨水任《新民報》主筆,並主編副刊,期間寫了許多小說和詩文……


戰爭與苦難的經歷以及第三任妻子周南的默默支持和給予,讓張恨水的作品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而這也是他的創作最困難的時期。


但是,即便是在抗戰的艱苦歲月裏,張恨水也從來沒有停下過創作。

02. 三段各具特色的婚姻

張恨水一生娶過三個女人,三段感情經歷在他那裏就是一部小說。他筆下的鮮活形象,大都是他三段感情生活的產物。

張恨水和第一任妻子許大毛(後來改名爲徐文淑)的結合是一場包辦婚姻的愛情悲劇,這段經歷被他寫進了小說《青衫淚》中;

第二任妻子胡秋霞是張恨水第一次用自由戀愛換來的妻子,他把胡秋霞的經歷寫成了小說《落霞孤鶩》,改編成電影之後由影星胡蝶出演;

張恨水第三任妻子周淑雲是他的鐵桿粉絲,這樣的人很容易和他在精神上產生共鳴,成爲了張恨水最愛的女人,他還給周淑雲改名周南。

1913年,張恨水18歲,母親爲他“準備”了一場婚姻。

母親知道張恨水心氣高,學業未成,還想做一些事情,不會輕易結婚,就對他說:“男大當婚,你去看看,如果看上了就結婚,我不逼你。”


張恨水說,那就看看吧,結果他在媒人的指引下,他遠遠地看到了一個外貌清秀端莊的女子,認同了這門親事。


而洞房時,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那日相看時長相清秀的姑娘,而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相貌平平、身材矮胖、大字不識一個的徐大毛。原來,徐家怕徐大毛嫁不出去,便在相親時使用了調包計,讓長相秀美的表妹代替徐大毛。


張恨水受不了,溜出洞房,要求退婚。


母親說:“婚都結了,怎麼退呢?”在親朋好友的軟硬兼施下,他隨後雖又回到了洞房,但姑娘與他理想中的差距實在是太遠了,沒幾天,他就以到南昌求學爲名,離開了家中,彷彿消失了一般,徹底把徐大毛拋到了腦後。


被調包的女子叫徐大毛,父親是私塾老師,她卻大字不識,是一個典型的舊式女子。雖被張恨水冷落在家,但她不忘善良樸實是自己的本分,且堅定地認爲,自己只要做得足夠好,便可以讓丈夫喜歡上自己,所以她勤勤懇懇,既孝順婆婆,又撫養丈夫的弟妹,把家裏打理地井井有條。


守着空房,對月長嘆,自恨命薄,日復一日。


所幸的是徐大毛的努力換來了婆婆的滿意,在那些孤寂的日子裏,婆婆不僅體諒她、安慰她,還這樣勸說自己的兒子:“大毛可是個好女人,她賢惠,既然已娶她進門,她就是張家的人,你可不能太冷落她呀!”


但張恨水總是邁不過心中的坎。


一晃就是四年。


而這四年,不識字的徐大毛纏着小姑子教自己識字看書,勤奮好學讓她很快變得會讀會寫。


同時,因爲能夠看懂最淺的佛經,多少變得有些超然物外,不再一味沉浸於丈夫帶給自己的痛苦中。


而張恨水也因經不起母親的勸說,終於放下姿態,親近了自己不喜歡的女人。


張恨水首先給徐大毛改了一個很詩意的名字——徐文淑,然後回到家裏與徐文淑同房了。


徐文淑以爲是自己的苦心等待與辛勞付出感動了感動了丈夫,對丈夫萬分賢惠、百倍體貼,但她沒想到丈夫回心轉意僅僅是爲了讓她能給張家留下個後代,看到她懷孕了,丈夫也便鬆了口氣,自由了。


等她生下孩子後,丈夫對她的冷淡又重新開始了。


徐文淑前後爲張恨水生過兩個孩子,但很可惜,都夭折了。


孩子沒了,徐文淑的心都被掏空了,她覺得這是自己福薄,總是獨自落淚。


所幸的是,不待見她的張恨水並沒有學其他文化人一樣,給她一份休書,雖把她冷落在老家,但每月還會寄她一些生活費。


而她也因爲喜歡讀佛經,於不知不覺中,心胸變得寬廣了起來。


1926年,財大氣粗的張恨水在北平買了一處院子,將老家的母親和妻子徐文淑接了過來,過上了安心舒適的生活。


1928年時,張恨水的第二位老婆胡秋霞生下了兒子張曉水,但由於早產,孩子出生後不會哭,沒有孩子的徐文淑見了將張曉水抱在懷裏,暖了好幾個小時,最終讓孩子哭出了聲。


其後,徐文淑幫胡秋霞養張曉水10年,始終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甚至比親生更親,與張曉水之間結下了很深的感情。張曉水長大後總說自己的命是大媽徐文淑救的。


或許孩子是徐文淑的執念,她的執念她的善良,讓她收穫了半個兒子。


1938年徐文淑回了老家,因爲張恨水每月都寄給她生活費,漸漸地,她有了一些積蓄,買了一些土地,成了當地的地主。每回,收到張恨水寄來的生活費,別人都說她找了個搖錢樹,她說:“啊,就是!”


顯然,她已經將作爲一個女人被冷落的經歷給忘記了。


1958年,徐文淑因給張曉水寄信,結果不幸中風,死在了街頭。


當時張恨水的第三任老婆周南患了癌症正在醫院治療,張恨水只得給了張曉水一些錢,讓他孤身一人前去爲徐文淑送終,並鄭重交待將徐文淑葬在張家祖墳山上。


也許是當時,張曉水覺得偌大的一家人,只有他一人去送徐文淑,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便在1989年又爲徐文淑立了一塊新墓碑,後人的名字上只刻了自己。


張恨水沸騰了一個時代,幾乎所有識字的人都迷戀他的小說,徐文淑卻清寂了一生。


大約在1923年至1924年之間,張恨水認識了救濟院裏的胡招娣。

胡招娣是四川人。一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家裏女孩多,父母希望她能有個弟弟。和29歲的張恨水相遇時,她才16歲,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


由於出身貧苦家庭,父親是挑賣江水的苦力,四五歲時,她就被拐賣給上海一個姓楊的人家當丫環,後隨這家人來到北京。


但這家人對她很是一般,打罵是常事,摔碎一個花瓶也會讓她在雪地裏跪半天,她受不了這份凌辱,逃了出來,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警察,將她送到了婦女救濟院。


胡招娣在婦女救濟院做着一些類似於糊紙盒的工作,通過力所能及的勞動來養活自己,和其他被救濟女孩一樣,到了婚配的年齡,救濟院理所當然地希望她們都能找個好人家,儘快把自己給嫁了。


張恨水不喜歡老家的妻子,一個人在北平,身邊沒個女人照顧不行,有朋友就向他介紹了救濟院,讓他去救濟院看看,如此,便與胡招娣有了命運的交集。


胡招娣長相不錯,多少圓了一些張恨水心中的佳人夢,張恨水給胡招娣改了個名——胡秋霞,意取唐朝王勃所作《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大概是真心希望胡秋霞能成爲自己心中真正的佳人,陪在自己身邊,並開始培養原本沒有多少文化的胡秋霞,讓胡秋霞懂得更多的文字,閱讀更多的書籍,甚至讀懂自己的小說。


對於張恨水的有意“培養”,胡秋霞心知肚明,不僅進步很快,而且還將張恨水的生活照顧得妥妥帖帖,讓張恨水安心創作,很快便寫出了《落霞孤鶩》,在創作上進入了一個高峯階段。


此時,張恨水書迷遍天下,《落霞孤鶩》一出版就被一家電影公司看中,最後還被拍成了電影,張恨水因此成爲“國民第一寫手”、人盡皆知的大作家。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張恨水因爲胡秋霞在作品上有了質的飛躍。


胡秋霞也對丈夫的寫作事業給予了無私的支持,張恨水打算創辦一家報社,她知道後,想都沒想就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積蓄2000塊大洋,幫助丈夫購買一些印刷設備。


甚至,爲了解決張恨水的“後顧之憂”,她還每月準時準點,向張恨水老家的母親和妻子寄生活費。


如此,與張恨水萌生更多愛意,結下了很深的情感。


有了源源不斷的稿費,張恨水漸漸變得財大氣粗了,在北平買了一處院子,1926年將老家的母親和妻子徐文淑接了過來,過上了安心舒適的生活。


胡秋霞與徐文淑相見,兩人關係處理得很是融洽,以姐妹相稱。


她很細心,婆母生日、丈夫生日、姑叔生日,甚至親朋好友家裏的紅白喜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家裏的日常事務,大到老屋拆建、姑叔考學,小到房租水電、柴米油鹽,她安排得妥妥帖帖。她的這些關照,使得張恨水能夠潛下心來埋首創作。


張恨水要娶第三位老婆周南時,胡秋霞極力反對,家裏被胡秋霞鬧了個雞飛狗跳。


胡秋霞說張恨水沒良心,面對丈夫執意再娶的事實,胡秋霞一氣之下,她撕碎了二人以前的照片,揚言要離婚,甚至跑到周家大吵大鬧。但最後在家人的勸說之下,胡秋霞還是爲了三個幼子選擇了妥協,自此常借酒澆愁。


“如果你不能改變,那你就只能適應。”胡秋霞很快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從這以後,她的酒癮和煙癮更大了。


周南去世後,胡秋霞來看張恨水的次數越來越多,但只是照顧他,並不同居。照顧他是爲了感恩,但絕不原諒他對愛情的背叛。


晚年的胡秋霞雖然有兒孫相伴,但寂寞依舊,酒伴隨了她整個後半生。


張恨水五十來歲時,胡秋霞還不到四十歲,她毅然帶着兒女搬離人口衆多的大家庭,獨自生活。


在之後幾年中,兩人經常探望對方。


1948年,已近六十歲的張恨水由於中風,行動不大方便,儘管如此,他還是每月艱難地爬上人大宿舍四樓,去看望張正(張恨水和胡秋霞的女兒)母女。


在張正的記憶中,“父親微微駝背,有點胖,站立時褲腳長長的,總愛坐在沙發上,泡一杯濃濃的苦茶。那是我絕對不敢喝的,苦死了。”


年老時,胡秋霞的煙癮依然很大,煙是那種劣質煙,一抽起來便嗆得她直咳嗽,張正請求母親把煙戒了。她坐在那裏,看着裊裊上升的青煙,喃喃自語:“怎麼戒得了呢,這是我此生唯一的伴……”


1983年,胡秋霞去世。


周南,原名周淑雲,是北平春明女中的學生。


1931年,張恨水認識她的時候,她只有16歲,而張恨水已經36歲了。


當時,北平新聞界和教育界聯合舉辦的賑災義演活動,張恨水飾演《女起解》中的崇公道,周淑雲飾演蘇三。


張恨水一見周淑雲就被周淑雲洋溢出的青春氣息與美麗容貌給震撼了,與徐文淑和胡秋霞不同的是,周淑雲不但年輕漂亮,嗓音亮豁,而且有文化、有氣質,讓張恨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纔是自己要找的女子。

張恨水經過一番躊躇猶豫之後,將一封邀約信夾在書裏,寄給了周淑雲,約她出來在茶肆小坐。周淑雲見信後激動壞了,原因是她一直是張恨水的鐵桿粉絲,而與自己的偶像相聚喝茶聊天,她當然願意了。


沒想到就在那麼一會兒功夫裏,二人彼此認定對方就是各自生命裏苦苦尋找的那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一個下午飛去,竟然難以分離。


張恨水告訴周淑雲自己要比她大20歲,而且家裏還有兩位妻子,又不能休她們回家,再娶她彷彿沒道理。而這反倒讓周淑雲覺得他是個重情義的好男人,對張恨水說:“我不在乎,只要你對我好就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張恨水一次次吟誦着這首古老的詩歌,爲周淑雲改名周南,讓她開在了自己心儀的愛情的枝頭,桃花怒放千萬朵,色彩鮮豔紅似火。張恨水還在結婚照背面的題字,時間是:民國二十年(1931年)農曆八月初八,公曆爲九月二十九日。


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張恨水終於過上了尋覓半生的才子佳人式生活。


年輕、乖巧、有藝術情趣外的第三任妻子周南,讓他到此時才終於覺得人生是奇妙的,不是一塊枯燥的朽木。


她不但撐足了張恨水的面子,也盡到了一個妻子的責任,先後爲張恨水生了六個孩子。


抗戰爆發後,張恨水離開武漢到了重慶,定居南溫泉,先租住民房,後遷至桃子溝口南泉新村一茅舍裏。


周南放心不下,帶着孩子不遠千里投夫。


一路上,兵荒馬亂,爲躲避兇險,她曾連續兩天滴水未進。


茅舍破舊,無錢翻修,雨天必漏,因此每當陰雲四起,周南就準備好盆盆罐罐,等待接雨。張恨水戲稱此屋爲“待漏齋”。


抗戰時期,食物缺乏,爲了生活,從小嬌生慣養的周南學會了操持各種農活,種菜養豬、劈柴燒飯、洗衣漿衫……張恨水經常寫作到深夜,周南便縫衣納鞋,相伴左右。


這段時期,是張恨水夫妻倆結婚以來生活最困難的一段時間,患難夫妻情更深,張恨水感覺自己找到了此生最愛也最愛自己的女人。


在抗戰8年時間裏,陪伴在張恨水身邊的是周南,她不計較名分,丈夫寫作,她除了照顧他,還通過種菜、養豬盡力讓家裏多一份收入。


孩子太多,妻子周南擔心影響他寫作,於是養了一大羣豬,白天讓孩子們把豬趕上山,晚上孩子們再趕着豬回來。


1956年,周南患上乳腺癌,因不願被張恨水擔心,獨自默默承受,最終拖成了晚期,1959年離世。


張恨水將她安葬在八寶山,墓碑上寫上了所有子女的名字,在爲她寫下近百首悼亡詩的同時,還經常乘着三輪車去墓地看她,在那裏一坐就是她幾個小時,想象和回憶着她“桃之夭夭”的樣子。



03. 淒涼悲慘的晚年


張恨水的作品之多、傳閱量之廣、稿費之高,在民國文壇無人能出其右,就連“文壇領袖”魯迅也是望塵莫及。


張恨水的小說稿酬有多高?


民國時期作家屬於高薪職業,每1000字的稿酬差不多平均3到5塊銀元,魯迅的稿費在他去世前幾年升至頂峯,達到10塊銀元左右。


雖然張恨水的千字稿費也在5塊到10塊銀元之間,單價不及魯迅,但是畢竟字數多,因此拿到的稿費自然也高。


魯迅的文章一般都是短篇小說和雜文,除了《阿Q正傳》這種中篇小說以外,大多數文章都在1000字左右,一篇文章的稿費往往在10到20塊銀元。


但張恨水就不一樣了,他的小說動輒幾十萬字,而且發行量大,即便有時只有千字5塊銀元的稿費,一部小說都能拿到幾千塊甚至上萬塊銀元。


那時在北京或是上海,一般人家一年的生活費也就100塊銀元左右,而張恨水用他那多得驚人的稿費養活了3個妻子和13個子女。


有一次,張恨水經趙苕狂先生介紹,認識了上海世界書局的總經理沈知方。沈知方請張恨水喫飯,他們兩人極力勸說張恨水將他的兩部代表作《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交由上海世界書局出版。


沈知方開出了十分優厚的條件,稱《春明外史》可以一次性付清稿費,共4000銀元;《金粉世家》的稿費則分4次支付,每次1000銀元。


然後,趙苕狂先生又請張恨水爲世界書局寫四部小說,每部小說字數在10萬到20萬字之間,約定每3個月交出一部,每千字8塊銀元,張恨水同意了。


《春明外史》讓張恨水得到了一次性買斷稿費4000銀元,《金粉世家》得到了稿酬4000銀元,另外那四部十幾萬字的小說還可以得到一共6400塊銀元。


也就是說,那場飯局連喫飯帶談話不到兩個小時,張恨水就和人家成交了14400塊銀元的稿費。


這就是張恨水“十分鐘成交數萬銀元”的傳奇故事。


後來這故事被傳成了“張恨水10分鐘的稿酬就能買北京城的一座王府”。


這個傳言多少太誇張,但那時400塊銀元就能在北京買套四合院,光是《金粉世家》的稿費說不定還真能買座王府。


就是這樣一個勤奮的、有着傳奇色彩的作家,解放以後本應是更加如虎添翼,更加輝煌。尤其建國初期的張恨水正當中年,是創作的鼎盛時期,可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竟從此一蹶不振,聲銷跡匿。


戰爭結束後,他沒有選擇去臺灣,而是選擇了留在大陸,並因故辭去了報社職務。


整個民國時期,張恨水都是最高產、最富裕的作家,但晚年的一次錯誤投資卻讓他的財產化爲烏有。

那時的中國通貨膨脹,張恨水拜託好友、中大銀行經理王錫恆將自己所有寫作的稿費積蓄換成黃金,但沒立存摺,只開了一張收據。

張恨水狠狠幫好友衝了一筆業績,希望他會感念自己。

可沒成想,在北平和平解放前夕,王錫恆就帶着黃金逃到臺灣去了。

彷彿一夜之間,張恨水就從最富有的作家變得一無所有,還被王錫恆這個損友氣出了腦溢血,致使右半身行動不便,記憶力逐漸喪失,說話也變得相當困難。

爲了給張恨水治病,周南賣掉了他們家的大四合院,全家搬到了磚塔衚衕43號一個小四合院。

一家人陷入困境,每頓只得以窩頭鹹菜下粥。

毛澤東很關心這位文學大家,委託已經是國務院總理的周恩來給張恨水發了一份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的聘書,月薪120元(舊幣)。這筆錢雖然和張恨水過去的天價稿費無法相比,但足以保證他們一家人衣食無憂。

後來在友人的幫助之下擔任文化部顧問,終於又開始有了正常的收入。

身體稍稍好轉,張恨水便辭去了這個官職,爲的就是好好寫作。但《金粉世家》、《啼笑因緣》這樣的作品,再也沒有出現過。

作家鄧友梅曾經站在張恨水的遺照前,感嘆地回憶:五十年代,北京文聯開會,張恨水拄着柺棍,艱難地走進來……後來才得知,當時病重的張恨水連工資也沒有,只能是靠民政局發的救濟金過活。


他想寫小說掙點稿費過活,但又不讓他寫“言情小說”。實在沒辦法,當時的文聯領導說你不是擅長寫愛情嗎,那就寫“梁山伯與祝英臺”吧,寫傳統愛情不會犯錯誤。張恨水就在家裏伏案寫“梁山伯與祝英臺”,誰知寫好之後,還是不準發表,只好寄到香港的報刊。


評論家吳泰昌先生則回憶:五十年代他還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對張恨水相當崇拜,曾經到過張恨水的家,發現張恨水一貧如洗,兩袖清風。當時的他在張恨水家乾坐了好幾個小時。因爲張恨水從早晨到中午才吃了一個小麪餅,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招待崇拜他的學生。


據說,張恨水窮得連到文聯開會都穿得很寒磣,這連毛澤東都看不下去,把自己穿過的衣服贈給他一件。


1966年,在文革的炮聲中,72歲的張恨水先生永遠地閉上了他那充滿情感和驚恐的眼睛,曾輝煌全國的作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使他幸福和痛苦的世界。



04 寫在最後


據說,張恨水一生有三不會,不會飲酒,不會賭博,不會猜謎;還有三件事越做越糟糕,一是練書法(但其實他的毛筆字很漂亮啊),二是拉胡琴,三是學英語。


他木訥、低調,怯於見人。有一回,去銀行取款,銀行姑娘很驚異,立即叫來一羣姑娘圍觀。他囧得要死。回家後說,人的臉被人當小說看,實在是令人難堪。

他極愛喝茶。不光是在張恨水的作品中有茶,更是在茶中有他的作品。在北京中山公園的四宜軒旁,張恨水總是坐在附近的亭子裏,一邊喝茶,一邊創作出了《啼笑因緣》。

他在《說北京》一書中寫道:“我在北平,東西南北城都住過,而我擇居,卻有兩個必須的條件:第一,必須是有樹木的大院子,還附着幾個小院子;第二,必須有自來水。後者,爲了是我愛喝好茶;前者,就爲了我喜歡栽花。”張恨水喜歡在菊花叢中招待朋友,喝一壺清茶聊天。

也特愛花。張恨水的弟弟曾在回憶錄裏寫道:“大哥住北屋三間——臥室、會客室、寫作室。寫作室的窗子嵌着明亮的玻璃,窗外一棵古槐,一棵紫丁香,春天開着潔白清香的槐花,凋謝時落花鋪滿地面,像一條柔美的地毯。哥哥愛花,不讓人踐踏,一聽見我們推門的聲響,就立刻停筆招呼:‘往旁邊走,別踩着花。”也許正是在這樣充滿花香的房子裏,張恨水才能獨坐靜思,寫出一個個充滿花香的故事。

他爲人耿直。“文革”中,文藝界紛紛搞批鬥,忙着舉報揭短,領導讓他批判胡風、老舍、俞平伯,他說我不知道他們錯在什麼地方,我湊什麼熱鬧?

張恨水不僅擅長寫小說,同時也是寫對聯的高手,他寫的對聯也是讓人拍案叫絕。

張恨水這一生,寫下了諸多膾炙人口的愛情名篇,自己也因對愛情的渴望有過三段姻緣。

而就是這麼一個多才多藝又多情而且熱愛生活的人,他的命運卻正如筆名那般: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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