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吉生表兄

2022,壬寅虎年的最後七天(2023春節前七天),我又奔赴千里之外參與了一場無法說“再見”的告別,被送別者是我的表兄。

表兄生於1952年,龍年,農曆二月十二日。出生吉日,取名吉生。他就是我記事起就常叫的吉生哥,姑姑家六個子女中的老幺。

1972年,年方二十的吉生哥高中畢業,以優異成績通過縣裏招工考試,成了我們村第一個土生土長的喫商品糧的人。在那個年代,鄉下人能喫上公家飯是家族莫大的榮耀。左鄰右舍親戚朋友們也多多少少能沾點光。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平生喫到的第一顆糖果就是吉生哥給的。那時候,我家與吉生哥家房屋是相鄰着的,中間只隔着幾步臺階的距離。吉生哥星期天從鎮上回來,雪白的襯衫,右肩挎着軍綠色帆布包。包裏有筆記本,有鋼筆,有紙菸,還有幾顆水果糖。

“吉生回來了!”從地裏回來的父親見到這個英俊的小外甥總是有着說不出的欣喜,畢竟是他姐姐家有出息的小兒子。吉生哥這個時候必然是親切地喊一聲“二舅”,然後從白襯衫左上邊的兜裏掏出一根紙菸(那時候還是不帶過濾嘴的)遞上來。這叫禮數,無論城鄉,講究的人大概都一樣。

自打我記事起,我家大哥上學唸書頗爲用功。我約略記得,父母親給大哥樹立的學習榜樣就是我們的吉生哥——儘管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只要自己夠爭氣夠努力是可以跳出“農門”的。也正是因爲身邊有了這個端公家碗的榜樣,在我們兄弟姊妹陸續到了上學唸書的年齡,父母再苦再累再窮,都堅持要我們上學唸書。從這個角度看,吉生哥就是照亮我們人生之路的燈塔與航標。每次從鎮上回來,他乾淨整潔的穿戴和亮亮堂堂的形象,像是一次次照亮我們夢想的啓明星。

我還在讀中學的時候,在鄉鎮企業從事會計工作的吉生哥因專業能力突出,經考試考覈,被選調進城繼續從事會計工作。吉生哥從那個時候起就把老婆孩子一併帶進城了。這一大步的邁出,不僅在我們村裏,就是在鎮上,也被許多熟識他的人羨慕不已。因爲大家都很清楚,無背景無靠山的他,能夠越混越好,純屬他個人努力的結果。吉生哥從鄉里到城裏這一大步的邁出,愈發堅定了我和哥哥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信念。

1988年,我家哥仨同時考進省城上學。每年開學時從村裏到省城,或是放假時從省城回村裏,每一趟往返來去必經縣城,也總少不了要去吉生哥家裏叨擾。我畢業後回縣城工作,縣城於我陌生而熟悉,仿若我人生的啓航之地。我每遇工作或生活上的難題,必尋吉生哥請教解惑。那些年,每逢佳節,我總是在吉生哥家小酌,吉生哥知道我不善飲酒(酒量小),多是關照我,常說“這杯兒酒我幹了你隨意”。縱然這樣,有一次我還是“隨意”得雞鴨不識,頭暈目眩,臉紅如豬肝,被吉生哥的一對兒子攙扶着送回我單位宿舍。

那些年,村裏大多數人跟我一樣,在縣城裏是沒有什麼親戚朋友的,頭一回進城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所以,村裏人無論是進城辦事或是看病檢查身體,到了縣城第一步必是去尋吉生哥。一路兜兜轉轉尋到他單位大門口只要是報上他的大名(學名),門房師傅必會指引得一清二楚。那年月,吉生哥家雖然經濟不寬裕(三個孩子都在上學),但是隻要是村裏來人,一定會熱情地迎進家裏,管飯又幫忙。所以,我那時候總笑稱他家就像是村裏駐縣城辦事處。

九十年代初,全國開啓註冊會計師資質考試,年屆不惑的吉生哥通過刻苦的自學鑽研,考取了首批註冊會計師資質,成爲全縣屈指可數的註冊會計師之一。專業能力過硬的吉生哥在單位是財務科老大,深得單位領導器重。他精於職業忠於企業,一直幹到從單位退休。而作爲一名資深註冊會計師,他在業界是小有名氣的,所以在他退休後又被市裏其它企業返聘,開啓了他退而不休的生活。他在市裏一邊繼續着發揮餘熱的會計師事業,一邊呵護着兒女成家立業。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工作、生活以及經營家庭方面,吉生哥可作我的人生導師。在妻子面前,他是合格的丈夫;在兒女面前,他是稱職的父親;在孫輩面前,他是慈祥和藹的爺爺。

然而,老天似乎並不開眼,在這場百年不遇的重大疫情災難面前,我的吉生哥也沒能躲過病毒襲擾,在他喫過第七十一個臘八粥之後,卻沒能等到下一個春天來臨。從感染奧密克戎病毒到肺功能衰竭,僅僅半個月時間。

悲乎,生於龍年的吉生哥不幸猝然倒在了虎年的尾巴上。非但小表弟我聞知愕然,吉生哥生前所有親朋故交,昔日同事同學家鄉村鄰,驚悉噩耗無不爲之扼腕痛惜。

千里送別歸來,憶吉生表兄,兄之音容笑貌猶在,我卻依然難掩悲痛。略作文字記述,權當禱頌祭文:祈願吉生表兄此去駕鶴西歸極樂,輪迴天道,靈魂安息!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