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裏的“雪花菜”

雪花菜,就是以豆腐渣爲原料,加以輔料製作而成的一道特色佐餐小菜。這道菜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曾留下過極爲難忘的印象。

臘月二十三小年過了,家裏總要點些豆腐,做點卜頁,除夕用於祭祖,正月用來待客。

過去農村過大年,儀式感很強。日子再不寬裕,過年的這幾天,農村人也捨得花錢,添衣沽酒,買魚打肉,表現出一年中唯一的一次鋪張。

經過奶奶精挑細選,秋天攢着的二三十斤黃豆,這個時候,家裏拿出來,到生產隊唯一的一爿豆腐坊,排着長隊,泡豆、點滷、做些豆腐和卜頁。

那一年的臘月二十五,後半夜時分,我一覺醒來,朦朧中睜開雙眼,只覺得外面地下白晃晃一片,耳聽得屋外大雪落地,窸窣有聲。昨晚臨睡時還朔風逼人、寒氣砭骨的天氣,終於把憋了幾天的一場大雪壓將下來。大門一開,爺爺和父親頂着一身雪花,從外面回來。進門後,父親放下擔着的一付水桶,爺爺放下臂彎挎着的竹籃,爺兒倆在門外相互撲打着頭上、身上的雪粒。那兩隻木桶裏,一隻裏面水養着大半桶豆腐,一隻裝着半桶豆腐渣。爺爺放下的竹籃裏,則裝着剛剛落箱剝出、蓋在毛巾下的幾斤卜頁。

奶奶和母親聞聲分別從裏間披衣出來。奶奶端出焐在鍋裏的熱粥,讓他們爺兒倆快喫晚飯。母親則把水桶和竹籃,往一旁竈披間收拾。我從被窩爬出,身着單衣蹓下牀,大叫“明天喫豆腐卜頁了”,興奮異常。

父親一邊喝粥,一邊大聲吼我:“快上牀,不要受涼,別弄得鼻涕拉咕、瀉肚拉稀的,把個好年過糟了!”爺爺一邊呼呼地喝粥,也在一邊說:“明早讓你喫‘雪花菜’!煞煞你的饞氣。”

雪花菜,每年這個時候才能喫上幾天,確是令人神往、味道獨特的佐粥喫食。我乖乖地爬上牀,帶着對雪花菜的回味,重新進入夢鄉。

第二天起牀,出門一瞧,風止了,雪停了。一夜好雪,已經把外面的一切,遮蓋得嚴嚴實實。通往隊場的小路,不見了蹤影;路邊的小排溝,已被大雪鋪平;門前水塘邊幾株不高的女貞,樹冠成了碩大的雪團。天地間萬籟俱靜,闃然無聲。

屋裏,母親早在竈頭忙碌。夜裏挑回的豆腐,已經平鋪了兩隻米篩,吊在門外屋檐下,做芯裏起孔的凍豆腐。其餘的豆腐,已經移入廚房的鐅缸,方便隨取隨用。半桶豆腐渣,也已經分成兩盆,擱在了竈臺邊的小桌板上。其中一盆,母親已經撒鹽拌勻,待太陽出來,捏成渣團,曬成“渣餅”,來年開春有親戚走動,可以拿它摻和燉雞蛋做菜。另一盆,就是留着做“雪花菜”的了。

土竈的大鍋裏,稀飯已經燒熟,母親在小鍋上做“雪花菜”。她先在鍋裏放上菜油,大火炸香,再從大盆搲起兩大勺豆腐渣,撒上細鹽,在鍋裏翻炒,讓油、鹽均勻滲入,同時把水分煿幹。豆腐渣須有菜葉搭味,白菜葉不行,須得麻菜,母親早上已從雪窩裏扒出麻菜,揀擇洗淨切好,放在手邊備着。等到豆腐渣八分熟,鍋鏟一撥,鬆散不沾,母親便把菜葉入鍋,再翻炒片刻,最後滴上幾滴麻油起鍋。

早餐桌上,一盆豆腐渣做的“雪花菜”,顏色如雪,綠葉點綴,菜油香,豆味濃,油香豆香摻雜,鹹淡適中,佐餐食粥,讓人食慾大增。

粗糲的豆腐渣,經過母親巧手收拾,變成了一道香濃可口的佐餐菜,讓清貧的日子增添了與平常不同的滋味,爲接下來過年的好日子做了鋪墊和預熱。

一盆雪花菜,也告訴我們,“只要肯用心,世間無棄物”。(2023年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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