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小時候盛湯麪的碗，來自南方老家。
父親隔兩年探親，迢迢八千多裏揹回來的搪瓷碗和景德鎮細瓷碗。搪瓷碗只有一對，上面畫着不同的蔬菜和水果。至今都還記得圖畫的樣子，何以讓我反反覆覆看？如今明白它採用了變形誇張的手法，以至於蔬菜水果都不是靜悄悄的，而是活蹦亂跳想蹦到桌子上的。好笑的是當時我和妹妹常常搶碗，“我的碗好看！”每次都是小妹贏。用的年代久了，被我和妹妹磕磕碰碰，但是圖畫依然生動。景德鎮瓷碗們細緻而雪白，精細地畫着一套古典圖畫，有客人來喫飯，父親才肯用這套瓷碗。我猜出圖畫旁邊的篆書印章，和報紙上看到的《西廂記》的斷片殘章去對照，知道碗上畫的果然是這個著名的古典故事。我長大以後到北京潘家園地攤上淘到豎版《西廂記》，逐字逐句認真讀，小時候看過的故事畫面歷歷在目。
記憶深刻的還有父親從老家帶回的黑色描花漆器盒子，盒面上畫一株橙色帶粉的怒放牡丹，蝴蝶相戲，配着黑色發幽光的漆面，相當雅緻高貴。母親很快收回到她的藏寶箱裏了，偶爾拿出來給我們看一看，裏面裝着她的重要證件。還有一個圓圓的黑漆盤，周邊裝飾繁複古感的花紋，同樣讓我看了又看。只有過年那幾天，母親拿出來放水果和糖，過後又收走了。漆畫總讓我有神祕感，或許是它的華美雅靜，以及在當地土著人家的罕有。
家裏最有趣的一個瓷器是父親的小酒壺。那是一個巴掌大的青瓷器，瓶身長方形，頂上有一隻小鳥，嘴巴對着壺嘴，父親一斟酒，壺就發出小鳥兒的清脆鳴叫聲，煞是有趣而且“妖氣”。每次父親倒酒進去前，我一定牢牢地盯着那隻鳥兒，鳥叫聲響起的時候，鳥嘴並沒有張開，它應該是隻神鳥吧。父親的酒很鄭重，與之有關的一切也都很鄭重，喝酒下肚，父親情緒高起來了，哇啦哇啦講老家的故事。但是我從來沒有機會玩一玩會叫的鳥兒，也曾偷偷拿起朝酒瓶深處看一看，總覺得裏面藏着什麼精靈。父親怕我摔了酒壺，從不讓我當玩具玩兒。
我到托克托縣古城牆下的表姐家玩，她把自己雨後從明代老城牆下撿來的小瓷盅送給我。青花瓷小盅，卻在杯口處和杯底與衆不同地箍着一圈銀邊，原來小盅跌碎過，又被箍起來。銀箍這讓小盅顯得很有故事，它過去的經歷，猜不出，猜，反而興味無比。
我在三姨家居住的時候，突然發現放狗食的碗是佈滿冰片紋的老碗，立刻告訴三姨，換了一隻碗裝狗食，喜滋滋地收藏走。我在南方祖母村莊的打穀場的廢料堆裏撿到6個雕花木牀上的雕板，圖案古雅極！其中之一讓我久久注視，玩味不已。小童爐邊扇火，爐上坐壺，桌子上放着紙墨筆硯， 有書生收傘正在敲門， 窗外老松斜倚……古人居家的風味，栩栩如生，如在眼前，無比親切。
遇到過這些好玩的老器物，真有意思，它們的存在，喚起我的向美之心。這些可愛的器物使我小時候的眼睛閃閃發光，一輩子都被溫柔着。
2023.1.19
米茶老師：每個心愛的老器物，都藏着生命的故事，讀之讓人感懷。
最後一段，尤點睛：
遇到過這些好玩的老器物，真有意思，它們的存在，喚起我的向美之心。這些可愛的器物使我小時候的眼睛閃閃發光，一輩子都被溫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