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反手劍
衆人原以爲藏書閣上那人要對唐笑發難，注意力都在那人身上。不想竟另有人從身後偷襲，這一下事出突然，距離又近，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眼看那飛劍就要刺中唐笑，忽然側邊斜斜擊來一劍，先將飛劍格開，接着一招“清沙流月”，劍意漫天而起，如流水般月色向身後偷襲的那人罩去。這人一擊不中，早驚慌失措，只勉強擋了兩下，手中折劍就被擊落。宋方思一襲淡綠長裙，輕束腰帶，長髮綰在腦後，臉色沉靜如水，將長劍抵在偷襲這人的咽喉處。
這人已嚇得雙腿發抖，竟快站立不住。宋方思道：“前幾日程楓在藏書閣練功的時候，鬼鬼祟祟地在外面窺探的是不是你？”
那邊程楓卻紅了眼，衝了過來，吼道：“無仙，你！”
原來那人竟是，於無仙！
程楓看看宋方思，又看看於無仙，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方思對着程楓道：“前幾日你在藏書閣練功的時候，有一蒙面人偷偷在外窺探。我正欲截下此人，他卻朝我射出一柄飛劍，藉機逃走。剛纔我見他與沙百喜對戰時使用折劍和飛劍，便懷疑是他了。想不到你一直掛念的兄弟，竟然做出這種卑劣之事！”
程楓痛心異常，怒道：“無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無仙見程楓發怒，人早癱倒在地，“我，我，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張巖、文榆桃、姚立也圍了過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人中，於無仙最爲年幼，也最爲膽小，如何會做出這種背叛風雲堂的事？
文榆桃道：“無仙，咱們都是好兄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好好說出來，是不是另有隱情？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張巖急道：“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你不必害怕，說出來，有我們爲你做主。”
姚立卻一把揪起於無仙，吼道：“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你對得起風雲堂，對得起大家，對得起兄弟們嗎？”
於無仙更是簌簌發抖，忽然臉色一變，頭一歪，竟然死了！
姚立一驚，把手一鬆，退後幾步，“這，這，這，......”
程楓的心沉了下去。這可是曾經與他一起喝酒談笑、暢言無礙的兄弟！
怎麼突然就......？
場上的氣氛死一般的寂靜。藏書閣樓上那人忽然一聲怒吼：“不中用的東西，還在等什麼？”
姚立擡起頭，卻不敢看程楓的眼睛，頓了頓轉身就朝藏書閣方向奔去。唐笑一挺身就截住了他。
可是，他本來就是找唐笑來的。
唐笑根本沒想到，他居然也有這種暗器。
周圍騰起一陣細雨，細雨中寒光閃閃，撲面襲來。一道白光越閃越大，就要噴發而出！
梅花細雨針，飛劍斷人魂！
距離太近，猝不及防，況且這細雨漫天覆蓋，如網一般灑來！如何能躲？
難道唐門的人竟要死在唐門的暗器之下？
而且還是自己擅用的暗器？
既然躲不過，那唐笑就只有死了！
可是她沒有死。
雖然躲不過，卻有人將她包了起來，罩在身下。
但是沐羽卻死了！
唐笑把沐羽翻過身來，英俊冷俏的臉龐，永遠是一副驕傲的神情，此刻卻顯得十分安詳。彷彿找到了人生的歸宿，躺在自己所喜歡的人的懷裏，瞬間成爲永恆。
唐笑明白沐羽的心意，在去神農谷的路上，他把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他這樣一個驕傲的人，他的劈空刀舞起來大開大闔，他勇武、刻苦、努力，百鍊成鋼，卻對她這樣一個弱女子生出千般的柔軟之心。
他爲她掬水，摘花，飛葉，取食，噓寒問暖。很小的時候，唐一鶴都沒這麼對她。後來的獨孤飛、漢天陽、宋秋落、俞珺等人對她也當然好，可是有這麼好麼？
程楓雖是她掛念的第一個男子，可是程楓掛念的卻是她的師姐——宋方思。
她還是覺得孤苦零丁，雖然她仍然臉上掛着笑。
她練拈花指，她愛笑，因爲笑會驅散孤獨。
直到她遇見了沐羽，看着他的樣子，他那麼百般的呵護她，她知道已經不需要再用笑去驅散孤獨了。
在神農架的那個山谷中，沐羽把她帶到了他悟出劈空刀法的那個地方。那裏天地靈氣，融通內外，連接物我，她的傷立刻大有起色。沐羽還爲她找來一顆寶珠，這寶珠本是鑲嵌在劈空刀上的，沐羽一直不用，就把它系在了唐笑的天龍鞭上。不想居然威力大增，而她使鞭的氣力更省了不少。
他們本想在山谷中多呆一陣子，可是他掛念他的兄弟程楓，她掛念她的師姐宋方思。他們心意相通，於是他們回來了，老遠就看到了那幾支菸火箭。幾天後他們也到了，於是偷偷上了劍溪峯，悄悄進了風雲堂。
沐羽還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可是卻怕她受一丁點傷。他奮力舍了沙千傷，來戰尚風雲。
他總是這樣，奮力地保護她。
剛纔也是，保護她不受一點傷害。
可是，他卻死了。
唐笑臉色慘白，嘴脣哆嗦。他是程楓的好兄弟，可是殺他的這個人，不也是程楓的好兄弟麼？
程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楓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呆立當場。
於無仙死了，偷襲唐笑不成，死在了姚立手中。
沐羽死了，爲了救唐笑，死在了姚立手中。
程楓胸口一滯，噴出一口鮮血。
那邊姚立又舉起了手中的刀！唐笑，你的梅花細雨針和拈花指呢？
只有俞珺反應了過來，況且她的輕功、劍法此處不作第二人想。千山暮雪，萬里白雲，姚立只覺得眼前一花，清霜劍已將他的刀擊落。姚立後退了幾步，清霜如月色、如水般襲來，他無法招架，眼看就要死在清霜劍下。
姚立背叛，特別憤怒的不只是程楓、張巖和文榆桃，還有許一言。
姚立是風雲堂下弟子，而許一言是堂主。
他怎能容忍這樣一個叛徒？
俞珺衝上前的時候，他也立即衝上去了。
當然他比俞珺慢一些。俞珺格開姚立手中刀的時候，他離姚立還有一丈。俞珺展開清霜劍法、姚立束手待死的時候，他到了。
擋在俞珺和姚立之間，看他憤怒的樣子，恨不得用劍在姚立身上捅三百個窟窿。
可俞珺卻只好收手，不然清霜劍就刺到許一言身上了。
許一言的劍也刺了出去，反手身後刺出，又狠又準，洞穿了俞珺的咽喉。
然後他抓起姚立，一個飛身就到了藏書閣樓下。
城樓那邊突然殺聲大作。不知是誰打開了城門，大批的鷹狐盟幫衆湧入，風雲堂弟子死傷無數。陳大衆滿臉鮮血，跌跌撞撞地跑來，“有內奸！鮑堂主死了，周堂主也死了，他們衝進來了.”。還未說完，便被人從身後搠了一槍，撲倒在地。那人刺死陳大衆後，飛身越過衆人，也落在了藏書閣前，站在許一言與姚立旁邊。
剛纔程楓擊殺蕭張、逼退沙千傷和尚風雲，眼看大局將定。忽然間於無仙死，沐羽死，俞珺死，鷹狐盟攻入風雲堂，鮑雲天戰死，周凌厲戰死，陳大衆戰死。許一言和姚立成了敵人，藏書閣樓上還有一個神祕莫測的高手。側後則是大批的鷹狐盟幫衆。
任誰也無法料到這樣的變故！
飛龍門和風雲堂這邊只剩下程楓、唐笑、宋方思、張巖、文榆桃，還有數十名血戰到底的弟子。雖然古器也來了，可是向過東同樣也來了，站在了藏書閣樓下，許一言身邊。
許一言慢慢地從臉上取下易容面具，露出一張尖臉，最尖的是鼻子，鷹鉤般。整個臉看起來像張鷹臉。
“我不是許一言。剛纔我們混在普通幫衆攻上城樓時，悄悄潛入藏書閣，就將許一言殺了。我扮成他的模樣，就是要引你們到這裏來。然後讓他（殺了陳大衆那人）打開城門。
我是鷹狐盟下左右二使中的鷹使，他是狐使。”
衆人看看殺死陳大衆那人，果然長得有幾分像狐狸。
“他也不叫姚立，他本名叫做唐立，是我們盟主唐天的公子。
而我們的盟主唐天，就站在你們藏書閣的樓上。”
38 盟主唐天
唐天？
鷹狐盟的盟主？
唐門的人？
鷹狐盟的盟主是唐門的人！
這個消息簡直要把劍溪峯震塌了！
可是劍溪峯沒有塌，它快要落入鷹狐盟的手中。
可是鷹狐盟盟主唐天，是唐門的人。
他又說，劍溪峯本是唐門的。
那麼，日後劍溪峯到底是歸了鷹狐盟還是唐門？
唐笑就這樣問唐天。
唐天的臉色陰晴不定。
這個唐笑，兩次死裏逃生，欲殺之而不得。
他恨唐笑，就像恨唐一鶴一樣。
他是唐門的旁枝弟子，當年武功、才具哪一樣在唐一鶴之下？
可就是因爲他是旁枝弟子，當年老掌門人失蹤後，唐一鶴毫無懸念地接任了掌門，居然沒有人想到過他。
要是唐一鶴好好把唐門發揚光大也就罷了，可以唐一鶴居然把唐門給弄沒了！
唐門併入天龍幫，從此在江湖上煙消雲散。
他還能去哪裏呢？只好投靠了外族。
那時鷹、狐、熊、狼、雞、虎各族勢力已經基本被天龍幫清除出中原各地，他們不甘失敗，組了一個鷹狐盟，便讓唐天來當了盟主，跟天龍幫對抗。
鷹狐盟，表面雖是外族聯盟，其實大部分人都是中原人士。
八大高手中只有史春秋一人是外族。
另外左右二使是外族，卻從未在江湖中露面。若非今日出現，江湖中還不知道鷹狐盟有左右二使，鷹使和狐使。
連盟主都是中原人。
唐門的。
外族就坐山觀虎鬥，等中原大亂他們再趁機入侵。
這些當然不會告訴唐天。
唐天一心只想的是奪回劍溪峯，重振唐門。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奪回劍溪峯。
爲此他付出的代價是，上千名鷹狐盟弟子的性命，還有，史春秋重傷已廢，殷掌被殺，蕭張被殺，楊不羣和柳飛死在河南，沙千傷和尚風雲退隱江湖，八大高手中僅剩向過東。
奪回劍溪峯，日後重振唐門，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唐笑。因爲她是唐一鶴的後人。
有她在，他就當不了唐門的掌門人。
程楓終於冷靜了下來。
他上前將沐羽和俞珺的屍身收好，然後走到唐笑身邊，對着殺死沐羽的那人說：“你到底是姚立還是唐立？”
“以前是姚立，現在是唐立。”
程楓終於明白，爲什麼他被沙千傷擊落溪子湖後，張、文、於、姚四人能安然回到劍溪峯。
程楓終於明白，爲什麼那次外圍防線那處關卡的火器會突然點不着了。
因爲這個時候，他不是姚立，而是唐立。
他殺於無仙、偷襲唐笑並害死沐羽時，更是唐立。
“無仙是怎麼回事？”
“無仙不諳世事，喜歡上了風雲堂中一位雜役的女子，犯了錯誤，被我抓了把柄。”
“不過他無論如何不肯對你下手，只好讓他偷襲唐笑。”
“我還有一事不明。你潛伏在風雲堂，本有無數的機會破壞防守，爲什麼單單隻做了那一次。”
“因爲我大部分時候還是姚立。”他頓了頓，又道：“況且大部分時候都是大家在一起，看得緊，我也沒什麼機會。”
“還有，其實我喜歡當姚立，可是我卻只能是唐立。”說着，望了望唐天。
唐天怒道：“逆子！壞了我多少事！我煞費苦心，這唐門復興後，日後還不是你的？”
姚立（唐立）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程楓抽出了掀天劍。“我要爲兄弟報仇。你不再是我兄弟了。”
“是的，我是唐立。”唐立道。
“我不會手下留情。”程楓道。
“我知道。”唐立苦笑。
“讓我來。”這時唐笑也抖開了天龍鞭，“唐門的事情，唐門的人來解決吧。”
程楓看着唐笑，見她神色堅決，只得退下。
當然，他其實是因爲看到唐笑的手指已經戴上了陰陽指套。
他相信這指套的威力。
唐笑一抖天龍鞭，一招“天龍穿雲”就向唐立擊去。鞭還未到，一杆長槍從左側擊來。唐笑只好變招，“天龍望月”回擊長槍。右側唐立的單刀當頭劈了下來。唐笑側身避過，接着彎腰大旋身，天龍鞭瞬間幻化出許多圓圈，套向二人。正是天龍鞭法中的“天龍迴旋”。
那鷹狐盟的狐使居然與唐立聯手。程楓大怒，正待上前，忽然有了種跌入冰窟的感覺。
唐天的眼神正盯着他。
“立兒從小與我聚少離多，武功大不如你們。我自然不能讓他送死。”
“你不要妄動。聽說你用陰陽指配合掀天劍，一招就殺了蕭張。我來領教你的功夫。”
“很久沒動手了，今天居然要對付你這個後生小輩。”
唐天用手拍了拍衣襟，一副神情蕭索的樣子。
宋方思也與鷹使動上了手。易容成許一言的鷹使趁俞珺不備，用身後劍殺了她。方思與俞珺感情最好。她是飛龍門下最傑出的弟子，最溫柔、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弟子。俞珺是唯一的女副門主，待她自不必說。剛纔俞珺被害，沒有人比宋方思更傷心。她不顧一切，也要爲俞珺報仇。
那邊古器與向過東又一次動上了手。向過東剛纔從生死懸崖上轉了一圈又回來，本不想再鬥。奈何盟主在場，豈能畏縮不前？
向過東要動手，古器也只好陪了。
幾大高手決鬥，這江湖數十年都未有過這種場面。
當然，最令人緊張的還是唐天與程楓這場。
唐天，鷹狐盟盟主，曾經的唐門弟子。
四十年前他的武功就已經超過了唐一鶴，直追少林的方丈大師。
唐一鶴被困少林時，他就開始招攬高手。
八大高手中最囂張的蕭張，在他面前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鷹狐盟幾乎就是他一手創立的，只不過是借了外族的名頭，錢財、物資有保障而已。
他知道外族未嘗不在利用他，可他也未嘗不是在利用外族。
他要光復唐門，他恨天龍幫以對抗外族的名義，把中原都攬在手中。
偌大的中原如果只有一個幫，那武林還有什麼意思？江湖還能自由自在嗎？
他要重振唐門，與天龍幫平分天下。
但沒想到的是，阻礙最大的居然是風雲堂和飛龍門中這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輩，尤其是這個程楓。
不過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殺了他們，奪回劍溪峯，取出唐門藏在劍溪峯上的寶藏，富可敵國，立刻招攬人才、人員、人馬，擺脫外族的控制，重振唐門。
藏寶圖剛纔已被他從藏書閣中所得，就分散在手中那捲冊子中。只有他才能從冊子中找到藏寶圖的機關和密鑰，解開密文，找出寶藏所在。
現在唯一的障礙就是程楓等人了。
程楓緩緩抽出了掀天劍，就像剛纔對付蕭張一樣。
他伸出左手小指、食指、拇指，捏了一個奇怪的形狀，抵在掀天劍身上。
左手兩陽一陰，陽爲木與土，陰爲火。
陽木生火，卻是陰火。陰火生土，是爲陽土。
右手只用無名、食指、拇指捏住劍柄，中指與小指張開，與左手三指相對。
右手一陽一陰，陽爲金，陰爲水。
這個指法克火。
唐天是火嗎？
陰陽指的指意通過掀天劍千百倍地放大出來。唐天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驚異的表情，有點擔心，又有點害怕。
程楓更不遲疑，不斷變化着陰陽指的形狀、角度，還有出指的力度。
指意源源不斷地朝唐天襲去，籠罩了這片天地。
這片由掀天劍創造出來的天地。
唐天終於出手了。他的“絕天恨地”掌隨風而動，掌意綿綿，殺人於無形，卻陷在陰陽指與掀天劍的天地中。
這個天地的風不由他使喚。
所以他有心無力，左支右絀。
堂堂的鷹狐盟盟主在陰陽指與掀天劍下竟然如此狼狽。
但他還在拼命地支撐。
程楓加快了速度。陰陽五行，奇正變化無窮。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加了上去，殺了唐天，再殺了唐立和鷹狐二使，爲沐羽和俞珺報仇。
陰陽指指意大作，寒霜掛月，水流奔騰，竟絲毫沒有回頭的打算。
唐天這個時候卻笑了，他手掌忽然變了，左手伸出小指、中指和拇指，右手伸出小指、食指和拇指。
左手三陽木火土，右手一陽二陰金土水。
陽木爲正，陽火爲正，陽金卻爲奇。
陰水爲正，土則亦陰亦陽。
奇正相生相剋。
唐天居然也會陰陽指！
而且他的指意不知比程楓強多少倍！
程楓已經收不回來。
土克火，火克金。
程楓“砰”的一聲飛出老遠，鮮血狂噴，再也起不來了。掀天劍也安安靜靜地躺在邊上，彷彿失去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