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蘆花會唱歌(44)|| 一頭連連闖禍的黑豬

自從搬離小街住到北墩子,父母開始了養豬歷程,這對改善我家生活大有幫助,但也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

七月末八月初,母親賣掉一頭養肥的豬,賣豬款大部分用來貼補家用,小部分再買一頭豬崽回家,養到過年殺肉喫。

買豬這一天,向來做事趕早的母親必然在天一亮,風風火火地去往三十里之外的益林鎮。有那麼一回,我心血來潮跟在母親身後。

生豬交易市場搭建在露天空曠處,行人雜沓喧囂,豬、羊、牛、騾子等動物,發出奇奇怪怪的嘶鳴聲,一陣大風颳過,灰塵漫天,裹着糞便的臭味兜頭兜臉地撲過來。

母親走走停停,看看摸摸,相中幾頭豬崽,卻拿不定主意買哪一頭。

一個熟面孔主動招呼母親,誇自己待賣的豬仔成色優體格壯。母親走近拍打一下,豬尾巴甩得很是有力,母親滿意地點點頭。

接着過秤算賬,母親掏出裹錢的手帕,正一層一層地打開,我突然猛拽母親的衣襟,要她陪我找廁所,肚子疼得不行,大便快拉到褲襠了。

母親只得跟熟面孔打招呼讓把豬留着,過會兒再來結賬。我拉着母親來到僻靜的地方,說那頭豬有問題,不能買。

就在母親跟熟面孔討價還價的空檔,身後賣羊羔的白髮賣大爺,一個勁地對我搖頭擺手使眼色,作爲一名在讀高中生,能夠判斷出其中必有貓膩,於是,我不得不假裝上廁所中斷這樁買賣。

母親不以爲然,之前打過幾次交道的熟人不可靠,難不成相信素未謀面的老頭?待母親返回到原地,剛纔那頭用力甩動尾巴的豬崽,此刻汪在一泡屎尿之上,萎靡不振。

我推着母親離開,走了十多步,母親站住了,嘀咕着要找賣豬人說道說道。

我阻止她,豬崽有問題不關咱的事,不買就行,又何必惹事?

母親卻拂開我的手,徑自走到那人面前,大聲指責他坑害老主顧,硬是往豬肚裏灌飼料冒充重量,良心叫狗吃了。剛開始那人惱羞成怒,伸手要打母親,圍觀者起鬨了,才牽着豬崽灰溜溜地走開。

我感到後怕,倘若不是人多勢衆,母親必然捱打,因爲她見不得坑蒙拐騙的事情發生在眼前。

豬崽不能不買,我們只好頂着火辣的日頭去了鄰村,請來小姨夫幫助挑選上一頭毛色烏黑的豬崽,他是看豬行家。天氣越來越熱 ,我們不敢耽擱,又抱着豬崽,頂着火辣的日頭搭上回家的拖拉機。

羊場小道一路顛簸,我和母親熱得口乾舌燥渾身冒汗,被捆得動彈不得的豬崽哼哼唧唧,嘴角突然滲出白沫。母親害怕了,當機立斷叫停拖拉機,抱起小豬就往河邊跑。

我們用河水往豬崽身上猛澆,再把它攤放在樹蔭下,沒多會兒,這頭小豬崽來了精神,自己跑到河邊喝了個肚飽圓,又啃起了青青草葉。

我和母親手拿樹枝吆喝驅趕,小豬不走尋常路,左衝右突,我們在後面追趕得氣喘吁吁。

終於到家,我又累又餓,發誓再也不去買豬了,母親卻喜笑顏開,因爲小黑豬不但沒有熱死,還生龍活虎,惹得左鄰右舍嘖嘖誇讚。

由於精心照料,黑豬一天長一個膘,母親每每笑細了眼睛,但同時又氣惱它時不時地惹出禍端。

有一個傍晚,母親急着去鎮上賣柴簾,忘記了投餵豬食,恰好哥哥嫂子又外出走了親戚,待母親第二天上午回來,父親正跟鄰居吵成一鍋粥。

餓了兩頓的黑豬拱壞了豬圈鑽了出去,先是糟蹋西家白菜地,後又刨了東家菠菜田,還跑進南家廚房,打翻滿盆玉米粥 ,致使地面一片狼藉。

南邊鄰居氣得拿起木棍追打黑豬,肆意妄爲的黑豬逃之夭夭,也許因爲慌不擇路掉進了糞坑。

沒多久父親從蘆葦蕩回來 ,鄰居吵吵嚷嚷,父親連忙打招呼賠不是。有得理不饒人的主,說話夾槍帶棒,不依不饒。

父親暴脾氣發作,跟鄰居吵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尋找自家黑豬,待把黑豬撈出糞坑洗乾淨,母親也剛好到家。

母親看一眼淹得口眼發白的豬 ,嚇得手腳發軟,即刻和父親擡起黑豬去找劉獸醫。

事不湊巧,劉獸醫不在家,家人說他踏自行車去了穆溝,父親母親只得繼續擡起黑豬,馬不停蹄地追去鄰村穆溝,問了好多人,才知道劉獸醫前腳後腳去了楊集鎮。

母親急得直嘆氣,這該如何是好?楊集鎮距離十多裏,黑豬命在旦夕,等得及嗎?愣怔片刻,母親放下肩上的扁擔,叮囑父親守着黑豬等在原地,她自己大奔小跑去找大柱子。

因爲大柱子家就在附近,他保管着生產隊裏的拖拉機,母親曾經跑前跑後竭力促成了他的婚事,他對母親一直心存感激。

巧得很,大柱子剛拔腳準備外出,見母親有事相求,立馬發動拖拉機,帶着母親接上父親和黑豬,直奔楊集獸醫站而去。

經過獸醫及時救治,黑豬終於轉危爲安,焦躁不安的母親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頭死裏逃生的黑豬養足精神沒幾天,又拱壞豬圈逃了出去,母親追了半個村莊才把它攆回來,個把月之後,家家戶戶開始忙年,黑豬貢獻出一堆白裏透紅的豬肉。

在父母的安排下,我們給鄰居們分別送去豬肉與雜碎,被黑豬糟蹋過的那幾家份量更多一些,母親又拎着一副完整的大腸親自送到大柱家,償還欠下的人情。

剩餘大部分留着過年,燉骨頭、炸肉圓、蒸肉包,以及各種煎炒烹飪,我們全家人(包括大哥二哥兩家)敞開肚皮喫得酣暢淋漓,因爲如此,年才過得有滋有味油光水滑,似乎一年的辛勞有了補償,似乎一年的盼望沒被辜負。

然而,櫻桃好喫,樹難栽。

豬肉喫起來津津有味,但是一頭豬崽從挑選到稱買到長大到養得膘肥體壯,要花費母親多少心血,沒有人算得出來,也沒有人算過。

35年都如此,春夏秋冬,日復一日,直到北墩子的老屋被拆遷,母親再一次搬去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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