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7)

一二年級過得比較平淡,能留在記憶裏的事情很少。少是少點,也不是沒有,下面我就說一件印象特別深刻的事。

一年級的時候,那是一個春天的午後,上完第一節課,我們都跑到校園裏去玩。

正玩着歡,忽然聽見教室裏有人嚎啕大哭。我趕忙跑進教室,發現是“冬瓜”小五,他一個人躺在過道里,渾身粘滿了泥土,像一頭髒兮兮的豬。他哭着嘴裏還罵罵咧咧。旁邊幾個男孩子嬉皮笑臉,看不出來是誰惹了他。

小五是班裏的大冤種,因爲頭長得像冬瓜,所以班裏的同學都喊他“冬瓜”。“冬瓜”長得很奇特,那張臉好像是蠟皮做的,永遠是瞪着眼、半張着嘴,呆愣呆愣的。再加上成績很差,自然淪爲被人欺負的份。

看到“冬瓜”被欺負,三妮生氣了,她和“冬瓜”是鄰居,兩家關係還不錯,她憤憤地說:“你們再欺負他,我就告老師去。”

三妮的話嚇住了那幾個男孩,他們一個個從教室溜了出來,因爲在一二年級孩子的眼裏,老師是絕對的權威,沒有人不害怕老師。

教室裏只剩下小五了,見沒有人再欺負他了,我和三妮又回到院子,和別的小朋友做遊戲。

不知道玩了多久,老師才笑眯眯地從辦公室出來,揮了揮手,我們就知道該上第二節課了。

同學們一窩蜂地湧進教室,還沒等坐下來,就有人“哇”的一聲捂住了嘴,緊接着全班同學都“哇”了起來。

原來在小五座位旁邊的牆上,糊滿了黃乎乎粘稠的鼻涕,足足有面板那麼大。

老師走進教室,看到班裏亂哄哄的,剛要喊安靜下來,有同學喊了一聲老師,並用手指了指小五。

老師也看到了,只見他的臉皺作一團,立馬說:“誰弄的?髒死了!這教室還讓人呆嗎?”

“冬瓜”一張髒兮兮的臉上寫滿了恐懼,他呆坐在座位上,半張着嘴,傻呆呆地看着老師,口水流到下巴上他也不知道。

老師拍了一下額頭,苦笑着說:“這節上勞動課,打掃教室吧。”

“國慶,你去辦公室拿個鐵杴,到學校門口端一杴土。”

“昌平,你去辦公室拿來那把鏟。”

不大一會,土和鏟都到了。只見老師端起那杴土,對着塗滿鼻涕的牆面揚了幾下,那鼻涕立馬看不見了。

老師又接過來鏟,對着塗鼻涕的牆面用力地剷起來,只聽見“咔咔咔”的響聲,大小不一的土塊接連掉下來,伴隨着塵土的飛揚,不大一會,老師的胳膊和手上粘滿了土。

幹了好大一會,終於清理完了,原本光滑平整的土牆此刻變得坑坑窪窪,斑斑駁駁,難看死了。

老師站起身來,很憋氣的樣子,唉,他那滾圓的大肚子,同學們都心疼地看着老師。

老師拍了拍袖子上的土,說:“小五,以後不能這樣了。你看好好的一面牆,現在看起來多不舒服。”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氣,即便被累成這樣。

接着,他又找了幾個大個子男生,把剷下來的土塊用杴端了出去。

忙活了大半節課,纔算安靜下來,老師說:“咱們上課吧。”說着走到講臺上,也許是看到了“冬瓜”那張滑稽的臉,老師竟笑了起來。見老師笑,我們也跟着笑了,大家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輕鬆。

很快,就到了三年級。

王老師不教我們了,他只教一二年級。儘管我們都捨不得他,可是也不得不聽從學校的安排。

誰知暑假開學後,三年級竟然沒有老師,校長說讓我們等教委派來新老師。

這個消息像涼水潑在身上,一下子澆滅了我們升入高年級的熱情。

第一個星期五天半的時間,全部上自習。剛開始兩天,大家都很安靜,默默地坐在教室裏看書、寫字,更準確的說法是在等新老師。

兩天還沒有等來,大家都無聊透頂,覺得心裏慌得要長草,有人就靜不下來了。

剛開始是教室後面有人小聲說話,慢慢的,大半個教室的人都說話。小聲變成大聲,緊接着是叫嚷和挑釁的笑聲,到最後教室演變成遊戲場,亂竄亂跳的,爬桌子搶板凳的……簡直比自由市場還熱鬧。

教室的屋頂快被掀翻了,隔壁班級的老師跑過來:“嚎!嚎!反了你們?都給我坐好,不能動。”安靜兩分鐘,只要老師一轉身,教室裏又炸開了鍋。

老師訓完校長訓。說來也奇怪,自己的老師,無論說的對錯,一律言聽計從,別的老師,哪怕是天王老子過來,也不管用。

第一個周就這樣鬧過來了,第二個周開始了,我們還得等。週一還是沒有老師,週二早晨,我們剛到班裏,就看見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男老師在講臺上站着。

儘管他一句話也沒說,可是進到教室的人,一個個乖乖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看書學習。

看到新老師,心裏還真有點小雀躍,好像沒媽的孩子一下子有了依靠。

上課時,我們一個個挺起胸脯,坐得端端正正,即便平時最鬧的學生,今天也表現得異常認真。

誰知新老師上了一上午的課,下午就不來了,原來他是臨近村子的,嫌路遠來回上班不方便。唉,我們的心情又跌落谷底。

又鬧了兩天,終於週五的時候,又來了一個男老師。還是很年輕,值得一提的是,這個老師是燙髮頭,很時尚另類的樣子。

要知道八十年代,燙髮還是極其罕見的,在我們的觀念裏,即便燙髮,也是女人的事。女人嘛,天生臭美,這麼標新立異的事,只有愛美的女人才能做得出來。

誰知眼前竟有一個這樣的男人,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們小小的心裏立刻就有了結論:這個老師不是好人。

不管怎樣,總算解了燃眉之急,校長還是很興奮地把他介紹給我們:“這個老師姓謝,大家可以叫他謝老師。他家是咱們鎮上的,教學水平特別高,是教委領導專門給你們選出來的。”

儘管校長說的紅花綠沫,我們全都聽不進去,心裏嘀咕着:什麼好老師,一看就是個壞蛋。

即便這樣一個不受歡迎的老師,因爲同樣的原因,也僅僅呆了一天,此後再也不來了。

兩個星期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過去了,竟沒有任何人感到可惜。回到家裏,爹孃偶爾會問一句:“你們有老師了嗎?”

“沒有。”

問完這一句,就再也沒有後話,他們又忙自己手裏的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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