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玉

時年19歲,我的眼裏,有了雪的存在。那時,學校門口的馬路兩側種的還是英國梧桐,樹幹並不偉岸,長滿節瘤,如同歲月斑駁的痕跡。黃褐色的樹皮一塊連塊剝落,露出淺白色的嬌嫩肌理。這種迭替沒有規則,隨心所欲地塗鴉,使整棵樹的枝蔓色彩詭異。目光從樹幹往上順延,樹葉稀疏、枯黃,天空很遠,聚集着大片的暗灰。傍晚時分,吹了一天的風停歇下來,陰寒之氣愈發濃烈,我們猜測着會下場雪。華燈初上時,我們聽到一聲驚呼:下雪啦!宿舍的窗戶接二連三打開,同學們紛紛探出手,迎接着從天而降的白色六邊形結晶體。這次,不是冬天常見的雨夾雪,而是鵝毛般的大雪。

睡我上鋪的玉說,這雪如能飄上一夜,明天應該是可以堆雪人了。我們這個宿舍,玉是最興奮的,用手接了雪花進來,放在嘴裏砸吧味道。次日清晨,我們果然看到一個童話般的冰雪世界。屋頂是白色的,山體是白色的,操場是白色的,馬路是白色的……陽光很好,宿舍的屋檐開始滴下融化的雪水,落在天井的青石板上,滴答作響。玉拉着我踩着厚厚的積雪來到馬路上。清潔工正忙着剷雪,南方少雪,沒有配備掃雪機,他們揮動着鐵鍬,將馬路中間的雪往兩側堆。玉使勁晃動着梧桐樹,枝丫上攀覆着的雪驚惶跌落。玉笑着,白色的馬海毛針織圍巾在太陽下抖動着七彩的光,象一片雪——我的記憶中無法抹去的雪。

在我們感到死亡遙遠又陌生的時候,玉以猝不及防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的。收到這個消息後,我握着電話呆立許久。我去看她。畢業已有5年,我們未曾見面。靈堂設在她家廳堂,遺像是那張高中畢業證件照,齊耳的短髮,飽滿的臉龐,笑得一臉無邪。當初,她從照相館取了照片,一路上多次從口袋裏掏出來看了又看。她給宿室裏的每一個同學看,說這是至今最令她滿意的照片。現在,她躺在棺材裏,穿着棕色的皮夾克,薄薄的嘴脣緊緊抿着。她的母親跪在地上,摩挲着她的遺像哭喊着,彎彎的眉毛,彎彎的眼睛,笑得那麼好看,我的兒……我的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白,玉清脆的笑聲夾雜在漫天的雪花之中,飄落,融入蒼茫。

雪,是冷的,是無知無覺的。

那年,異鄉的街頭呵氣成霜。我已經走了兩個小時,是的,我迷路了。或者說,我進入了一種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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