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8)

第三個星期又來了,週一早上上學時,我們一個個都無精打采,即使最不喜歡學習的孩子,也不願意自己的班級一直沒有老師啊!

上課的鈴聲響了,我們都覺得無所謂,沒有老師,鈴聲似乎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

校長又來了,看我們蔫啦吧唧的樣子,他笑了,那笑容中有苦惱,更有無奈。

深吸了一口氣,他走上講臺:“同學們,我保證你們明天就有老師,而且保證這個老師來了不會走。”

說完,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同學們對他的話絲毫不感興趣,也難怪,上週來了兩個老師,一個也沒有留下,誰知道校長這次說得準不準。

“這個老師是咱們村裏的,高中畢業,家就在咱們學校後面。在自己家門口上班,多方便啊,讓他走他也不會走,大家放心吧!明天老師準來。”校長又做了一次保證。

誰也沒有在意校長的話,我們在打打鬧鬧中又過了一天。

週二早上,一推開門,講臺上赫然站着一個年輕人,中等身材,黧黑的臉龐,兩個顴骨很高,腮幫處反而凹陷下去,顯得嘴巴有點突出。他穿戴一新,最顯眼的是那雙新做的千層底布鞋,白布鞋牙子很是亮眼。

從這天起,我們就有老師了,他真的就像校長說的那樣,本村人,來了就沒有走。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原本那麼急切地盼着老師來,現在老師來了,我居然沒有感到高興,反倒很平淡,連我都奇怪自己怎麼會這樣。

很快,老師的底細我們就摸得清清楚楚。他的確住在學校後面,從家到學校不過三分鐘的路程。

他家兄弟三個,他排行老三,因爲父親早年過世,母親拉扯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日子過得很清苦。

我們還知道了他的外號:黑狸雞,這個外號估計和他的長相有關。村裏人都叫他這個名號,真正的名字倒沒有人叫了。

老師上課很認真,一節課下來,黑板上被他寫得滿滿登登,該講的知識點一個也不落,全部要求我們記下來。

跟他上了兩個星期的課,他從來都是中規中矩,不苟言笑。除了上課被他叫到回答問題,沒有一個人敢主動給他說話。

教了我們大約一個月,他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開始主動找學生聊天了。

有一天上午課間,他突然喊了一個叫王桂香的學生去辦公室。這一行爲一下子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心裏想:老師叫王桂香乾什麼?

於是幾個小夥伴,偷偷地趴在辦公室的窗戶下,聽見老師說:“桂香,今天的課都聽懂了嗎?”

桂香顯得有點懵懂,半天才回答一句:“聽懂了。”

“聽懂了就好,以後哪裏不懂就過來找我,老師隨時都能給你講。記住了,不會的千萬來找我。”老師的語調很柔和,態度也很懇切。

原來老師是關心桂香的學習。

過了兩天,老師又叫了一個同學去辦公室,還是聊的學習。

一時之間,班裏的同學都暗暗期待着自己什麼時候也被老師叫到辦公室,作爲學生,誰不想被老師關心?誰不想做老師心目中的好學生?

誰知有的同學已經被老師叫了三四次了,我們一次也沒有輪到,這不免讓人心生失望。

那天,我們幾個從沒去過辦公室的同學在一起玩。突然,機靈鬼王昌進小聲說:“你們發現了沒有,老師單獨叫到辦公室的同學,都不是普通家庭裏的。”

另外幾個人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你看,桂香的爸爸是咱們村大隊的老一,秀玉的爸爸在供銷社上班,玉華的爸爸在棉廠上班……”

“哦……原來如此!”我們一個個恍然大悟。明白的那一刻,覺得牙有點癢。

有了這次的提醒,我才逐漸想通爲什麼有的同學被關照過三四次,而我們一次也沒有。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人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那句被人引用了無數次的名言:人生來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有的只是分工的不同。這句話是多麼諷刺,它只能作爲一句響亮的口號存在,卻永遠也不能落地實踐。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一個民風淳樸的鄉村,幾乎所有人都處於溫飽線上,只有極少數人優越那麼一點,有的人就能敏銳地捕捉到。看來,你永遠不能低估人性,也不能高估了人性。

從那天起,我就失去了與他親近的一切興趣,儘管他的課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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