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政 | 潯城往事——“破四舊”時期的九江能仁寺

說明:“潯陽文史”系列發佈九江文史專家們的文章,爲的是使他們的研究成果得以更廣泛傳播。除個別標點、分段外,編者不對文章做更多修訂與改寫。

本篇選自2020年出版的潯陽文史參考資料叢書《潯陽軼聞》。

錢政(作者像)

1966 年 5 月 7 日中共中央發表“五·七”指示,1966 年 5 月 16 日公佈《中共中央關於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通知》(簡稱 5.16 通知),接着 1966 年 8 月 8 日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通過關於“文革”的決定(後被稱爲“十六條”)。在這二個最高權威文件中,“文革”的任務被規定爲:“一批、二斗、三改”,這樣“破四舊”(舊文化、舊思想、舊風俗、舊習慣)成爲必然之勢,而“破四舊”一詞最早就出現在“5.16”通知之中。

在這種政治氣氛背景下,全國各地大中學校紅衛兵走向社會,九江市各學校的紅衛兵們也紛紛衝出校園殺向社會,向一切他們認定的“四舊”事物和地方揮兵而去。九江市區的一些宗教場所,如:能仁寺、天花宮、道觀、教堂…成爲首批“破四舊”對象。當年參與首批對能仁寺進行“破四舊”的一位二中紅衛兵向我詳細講述了當時的真實經歷。

早期的紅衛兵必須是“紅五類”(工人、貧下中農、革命軍人、革命幹部、烈屬)家庭出身,而“黑五類”(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家庭背景的學生由於階級和政治上的“原罪”,紅衛兵組織是拒不接受的,他們被打入學生中政治上最低層。學校裏有的學生開始家長是領導幹部而後被打成“走資派”,則立馬淪落爲與“黑五類”出身同學同等的政治待遇,並且也無法再享受紅衛兵的政治上特權。一大批介於“紅五類”與“黑五類”中間家庭出身的學生則是紅衛兵組織的改造、教育、團結、爭取對象。

九江市二中高二(乙)班的 6 男 2 女“苗紅根正”的紅衛兵,受學校紅衛兵組織派遣,於 1966 年 7 月初進駐能仁寺,進行紅衛兵小將的一系列所謂“破四舊”的“革命行動”。

他們身佩紅衛兵袖章,手拿紅彤彤的毛主席語錄本,一進入能仁寺便強行規定僧人們停止一切誦經、焚香拜佛之類佛事活動,並且關閉前後廟門不準羣衆到能仁寺內進行“宗教迷信活動”。接着他們對寺院前殿的“四大金剛”能推倒的就推倒,推不倒的就移位。大雄寶殿內菩薩塑像太大,他們 8 個人弄不動,便鎖上門不讓僧人入內。

他們早期破四舊的行動還算文明,但隨着運動的發展,行動上也開始逐漸野蠻起來。他們把寺內和尚集中起來學習,特別是重點學習“5·16”通知,要他們端正學習態度,提高破除封建迷信的思想覺悟,進而交代在迷信活動中的所作所爲,最終要落實在交出從羣衆那裏“搜刮”到的金銀財寶上。爲達到這個目的,對寺院僧人進行單個獨立審查、逼供。對普通和尚而言他們的財產很少,所以剛開始大多能積極配合交代自己在“迷信”活動中的所作所爲及交出“搜刮”到的財產;而寺內的最高領導人主持(方丈)和管理寺院財務的付寺(庫頭),只交代在“迷信”活動中自己的手法和佛事活動的材料及法器,未交代“搜刮”到的金銀財寶的數量多少。

紅衛兵搗毀能仁寺佛像  圖源:張廷

因爲能仁寺和尚們交出金銀財寶的多少,涉及到紅衛兵來此“破四舊”取得的成績大小,爲此一中紅衛兵將主持和付寺分開關在不同房間裏進行隔離審查、逼供,,僵持幾天毫無辦法,情急之下二中紅衛兵在他倆居屋內翻箱倒櫃、敲牆、撬開地板挖地二尺進行搜查。在這種方式的超級折騰下,終於在牆壁內、地板下找到一些金耳環、金戒子、金磚及少量古玩,這些是這兩位僧人負責保管的寺廟財產。爲此對他倆進行的“批鬥”,其實這隻能傷及表面,而對寺產在他們手中失去造成的心中痛苦,可能也只有立志弘揚佛法的出家人才能理解。這批金銀財寶的搜出,作爲“破四舊”的輝煌戰果而受到二中紅衛兵組織的大肆宣揚。

這位當年二中紅衛兵還講了兩則他們在能仁寺裏的天真、幼稚的軼聞往事給我聽。

其一:有一天有位和尚來彙報稱有人想把寺內大勝寶塔頂上的“金頂”偷走。面對“階級鬥爭新動向”,二中紅衛兵小將們連續二個夜間在塔下佈置暗哨進行監視,每晚 9 點到第二天早上 6 點,安排 4 - 5 人臥在塔四周的菜地和草叢中。第一天晚上由於缺乏“對敵鬥爭”經驗穿的是短衣、短褲,結果被蚊蟲叮咬得一夜不得安寧,但爲了達到潛伏擒敵效果又不敢亂動而受了一夜活罪;第二天改穿長衣褲臥伏,雖說蚊蟲叮咬之苦減輕不少,但暑期這種衣着加上不能亂動實在熱得受不了;第二天半夜二點多鐘,突然聽見塔的後面有一陣響動,頓時潛伏的紅衛兵神經緊張起來:階級敵人要來了!於是幾個人成包圍狀向塔後圍攏過去,突然一隻黃鼠狼猛不防竄出來從人們腳下逃離而去,大家見狀不由都笑出聲來,“抓獲階級敵人”的行動也就取消了。

其二:駐寺期間,他們聽說每月農曆十五皓月當空之際,寺內雙陽橋的水中會有猴子順橋壁籐條下到水中撈月,他們信以爲真。於是在農曆十五、十六兩個夜晚,蹲守在橋四周樹木隱蔽處,靜觀傳說中的“猴子撈月”情景出現,第一夜未見有動靜;第二天半夜一點多鐘,突然聽見水中有響動,衆人立刻衝到橋邊觀看,原來是隻青蛙受到同學拍打蚊蟲叮咬的響聲驚嚇跳入水中所致。

1966 年 8 月 3 日,市紅衛兵組織爲了炮打九江地委這個所謂“資產階級司令部”,揪出地委中的“走資派”,而命令全市紅衛兵在地委門前靜坐。爲此九江二中紅衛兵在能仁寺的“破四舊”任務告一段落。

九江能仁寺  圖源:掌中九江

四十多年過去了,當年到能仁寺等一些佛教場所瘋狂進行“破四舊”行動的紅衛兵也好、造反派也罷,其中有些人如今經過人生的迷茫、波折、坎坷……而將精神寄託轉向佛門,他們經常到包括能仁寺在內的廟宇來燒香拜佛祈求佛祖賜福、保平安,這多少有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宗教味道,善哉!善哉!

讀後記:錢老師的這篇文章,講述了那個時代的故事。筆者一直沒寫能仁寺,主要是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圖中那張學習的照片很生動,過幾天就要開學,我也會那樣,時不時低頭坐在牆邊聽講,要多乖有多乖。現在和當年一樣,開會時有人照相的。

隨便說一句,九江能仁寺不大,但地位很高,不瞭解佛教的人大多不知道的。

潯陽敘話

記錄贛鄱歷史,講述潯城故事,品鑑風俗滋味,漫記百態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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