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如果你還在期待一個懂你的人?”

親愛的朋友:

你好!

見字如晤。當你點開這封信時,也許你也不曾留意到我的一個小心思,我設置了一個“陷阱”:通過標題,我已經知道了你是一個怎樣的人了。

是的。我是說,如果你還在期待一個懂你的人,那很大概率上你和我一樣,是一個孤獨的人。

其實,坦白地講,你真正期待的壓根不是一個懂你的人,恰恰相反,你的期待也正是你的恐懼。——你所恐懼的並非別人懂你或不懂你,而是來源自身:你恐懼的是自己不懂自己。

今年年後,我見了一些朋友,也例外的沒有見到往年都會見到的朋友。然後,很突然的,我發現和他們在一起交談,我竟顯得有些沉悶,沉悶中帶着些許尷尬,尷尬然後彼此沉默着。於是,說着“客套話”,藉着酒掩飾自己無話可說的窘迫,還有遊戲。是的,例外的,今年我沒有再在瑣事上糾纏也不與他們糾纏瑣事(我所知道的客套話並不多)。也正是這樣,我發現:原來我是那樣的貧瘠,不僅在思想上更在生活中,也在靈魂深處。

試想一下,曾經無話不談的朋友,十幾年的老同學、鐵哥們、小夥伴,突然間變得無話可說了。

不禁感慨萬千、唏噓不已,既感傷也在無名嘆息。

忍不住好奇:那些年我們的交談,談的都是什麼呢?

我還依稀記得一些內容,無非就是一些譬如夢想、追求、賺錢、家庭、任務、婚姻、愛情、責任、自私、自由、獨立和孤獨等等。現在回頭想想,他們對我真的很寬容。我是說,他們並不真的想和我說這些,這一點也是近幾年我隱約覺察到的。包括現在的我,其實也不愛講這些,更不愛聽這些。當然,並非說這些不重要,而是說,談論這些很空泛、空洞且空虛。

要知道,大家真正瞭解一個人往往是通過對方所經歷的事兒,記住的也往往是這些具體的事兒或細節。

沒有人喜歡聽那些完全插不進話且未曾思考過的,尤其是自己認爲與己無關的事兒,不是嗎?

可惜的是,過去我並不知道這一點。我是說,那時的自己還充滿無限期待、無限好奇,且不知疲倦地在這些空泛的概念裏晃悠。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回事兒。這也就導致:每每有人與我交談,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對方我知道的所有。私以爲這也是他們想聽到的。

毫無疑問,我太自以爲是了。我從不懷疑自己,自然我也就容易代入自己,代入自己繼而就容易失察,繼而忽略了一個現實問題:人和人是不同的。

人和人是不同的,這是孤獨的源頭嗎?不,不是的。

雖然過去我曾這麼覺得。我覺得說,“一個人,沒有同類”這難道不是一種孤獨嗎?這種孤獨尤其深刻不是嗎?可是,仔細想想,過往的經歷中,同路人、同行者還是挺多的,而那時真的不孤獨嗎?興許,更多的不過是從未思考過孤獨,又或忽略過去了而已。

相信還是有很多人有過那樣的經歷,都經歷過遷就、忍讓、勉強自己的瞬間。或爲了繼續走下去,不得不自欺欺人;或爲了能夠繼續同行一段路,不得不妥協、屈從;又或爲了表面的和諧,按耐住內心的掙扎、矛盾……然而,這樣做的後果又怎麼可能是自己想要的呢?

在自己那兒,自己已然否定了自己。

說白了,正視自己纔會真正體會到內心深處的孤獨。無論是本質的不同又或表面的相似,都不是真的孤獨,那是比較出來的結果,而非真正的認識。

希望認識自己,何嘗不是這樣一條路呢?

越是認識到深處,便越是不敢奢求簡單的答案;越是瞭解自己,便越是不敢說了解他人;越是瞭解人、人性的複雜,才慢慢體會到自己太過想當然、想簡單了。

那麼,期待一個懂自己的人呢?

這是個很孩子氣的想法,就像小孩子渴望得到關注、認可、重視一樣,可誰知道大人是怎麼想的呢?小孩子畢竟還沒長大,又怎麼能夠認識到大人所經歷的種種,以及這種種背後的意圖和動機呢?

所以,還真不是越長大越孤獨,而是不得不面對孤獨,繼而有了對抗孤獨的種種方式,通過了解這些方式,我們從而可以輕易得知,我們並沒有真正徹底地解決過任何問題,包括孤獨。

當然,有人提倡和孤獨同行,和它進行和解,與它對話,以及通過種種娛樂排解孤獨等等,短時間內確實它們讓我們短暫地遺忘了孤獨。然而,我要說的是,如果孤獨是本來呢?

像基因,像生命,像時間,像空間,像恐懼和慾望,像我們與生俱來的一切和時代所具有的一切,過度的重視只會扭曲我們的認知,如果繼續走下去,在這個前提之下走下去,漸行漸遠,我們離自己的內心也愈加遙遠……如此一來,無論要不要把它當成問題,它已然成爲問題。

這就像人生的意義和我們所認爲的價值,以及諸多的概念,並非刻意簡單化,然後它們就真的會變得簡單,畫地爲牢、作繭自縛、掩耳盜鈴、刻舟求劍,存在的依舊存在,發生的依舊在繼續發生着。

想起這些年的經歷,尤其記得清楚的是:

在剛出社會時最初的幾年裏,我沾染上了一些壞毛病,順杆子往上爬也好,曲意迎合也罷,總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去上海的第一年,然後有幸借宿在朋友家,與朋友交談的過程中,朋友指出:“你能不能有點自己的主見啊!”

當時我想,主見是什麼呢?我並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並且樂此不疲。是的,我只知道在別人說完話之後進行補充,我好像沒有任何想要了解的話題,也沒有任何想要說的話,更多的我在等待着別人發問,或別人提供話題。

至於後來的幾年,我改了,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曲高和寡也罷,特立獨行也罷,總之,我開始各種“槓精”。我拒絕承認任何存在和事實的言論,我絞盡腦汁,我各種反駁、辯論、對抗,總之,我就是不同意,我就是不願意醒來,我就是不甘願侷限於當下或過去。

再後來,矛盾孕育而生,優柔寡斷似乎成爲我的性格。我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着內耗,彼此消解,彼此對抗,彼此糾纏不休。很二元,很分裂,也很茫然。我好像壓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是說,我內心似乎沒有任何的傾向性。

這也就導致,我無論做什麼決定、選擇,我總是在患得患失中迷失,繼而無所適從。格格不入。

接下來的日子,我進入了潛修。

修的是什麼呢?平常心。

平常心,字面意思很好理解,然後真正去實踐我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我真正難以接受的是自己。各種挑剔、不滿足、怨恨、怯懦、無能、無力……我太在意自己了,這種在意程度簡直令我感到羞恥。這種在意還並非是自私的那種,而是一種無時無刻不在關注和審視自己的覺察,這種覺察幾乎動搖和崩潰我的信念。

我是說,我對人的一切,越來越淡漠,越來越涼薄,也越來越漫不經心。這種感覺就像是無心:感情出不來,理性不客觀,感性又知性,知性然後孤獨,再回歸自身呢?索然無味,枯燥且無聊。連我自己也厭倦自己。

就拿“懂自己”進行舉例,大概就是一種既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穿的心理。同理,就像獨立,很多人的理解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可如果細究,說白了還是存在藉助它物的成分。既然如此,他人或它物,又有何區別呢?所以,在我看來,真正的獨立在於說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麼,至於怎麼得到或得到的途徑,是人或物,倒是其次的。總之,君子不器。也就是說,不拘泥於形式而在於本質。

那麼,孤獨呢?如果它是本來,是理所當然,是本該如此呢?它已然存在,就像所有實際存在的存在,與其與此糾纏不清,倒不如就像人生的意義那般,先假定其無解。

是的,就像孤獨不存在那樣去生活,等孤獨來了才體驗孤獨。就像有的人懂自己,也有的人不懂自己,但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然後不迷失,不沉溺其中,不進行否定,肯定一部分,對一部分存疑。或者說白了,就是打開自己。接納自己和允許可能性。換句話說就是,不孤獨的時候有不孤獨的生活,孤獨的時候有孤獨的生活,並且願意去熱愛生活本身。

時隔多日未曾寫信,我想說,我並沒有銷聲匿跡,我正在熱愛生活。希望你也一樣。

朋友,祝好!

謝丹儒

2023年2月10日星期五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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