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彈槍崽兒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題記:絕大多數可愛可敬的軍人,並不會說什麼豪言壯語,面對祖國媽媽,只有孺子牛般的忠誠、生命的踐行和無往而不前的精神!

這是中國軍人的天性,也是對神聖使命的承續!


將軍姓譚,小時候大名譚六娃,後來讀書,校長幫改了個時髦的名字,再後來當將軍退休,熟悉的人習慣省了那個時髦名字,直接叫他將軍。

打小將軍個子就矮小精悍,臉窄偏黑,膽大有心計。戎馬生涯,脾氣更直,情緒上來,情緒也容易上來,不管上級部屬,習慣咬牙切齒加重語氣說話。熟知的人多理解他,一些部屬還帶幾分怯意,也有人忍不着給他提意見,他會咬着牙說“改嘛!”。

退休十幾年,說話中氣還那麼足,清早坐輪椅不在外搖轉一個多小時不回家。

將軍並非建國前的老資格。抗戰中期出生,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入伍。部隊政策規定:1949年10月1日前入伍的軍休幹部爲離休,以後爲退休。將軍2010年退休。離與退一字之差,但待遇還是有些區別。前者國家福利涵蓋面更寬。不過,歲月不饒人,上世紀四五十代出生的軍休幹部無一例外,如今也已耄耋之年,安度着晚年。

畢竟國慶就過去七十多年了啊!!!

鮮有人知道將軍小時候名字叫譚六娃,更不知曉那時耍得一手好彈弓,方圓百里,柏椏口的“彈槍崽兒”上過縣誌,受過地區表彰。

彈弓即彈槍,後者是將軍家鄉土話,彈讀彈跳的彈,不讀子彈的彈。十七八歲以下未成年人習慣被叫作崽兒,前面加“男”或“女”字區分性別,加“小”字泛指少年兒童。

將軍——那時的六娃,六歲多迷上彈槍,八九歲說打你耳朵,絕不偏鼻子,說打你額頭,額頭絕對破皮流血……一個哥哥、四個姐姐,他是家裏老幺。哥哥大他30多歲,兩個兒子和最小的妹妹也大六娃七八歲以上。

皇帝愛長子,百姓寵幺兒。

將軍生於抗戰艱苦時期,國難當頭,庶民百姓倍受煎熬。家鄉雖處於暫無地面戰事的陪都重慶地域,六娃一家卻一直在山區靠租種大戶田地爲生。苛捐雜稅地租壓得他們苟延殘喘。朝出晚歸,累死累活,盤莊稼養六個孩子,窮得叮噹響。六娃充其量也就平時糠菜糊糊比哥哥姐姐喫的乾點、春節沾葷會多喫兩三片薄肉。

四五歲時,父母先後病故。此時,三個大姐姐嫁人遠走他鄉,最小的姐姐到人家當了童養媳。六娃跟着哥哥過日子。哥哥上面有兩姐姐,六娃喊他三哥。兩個侄兒已跟三哥下地勞作。六娃開始放牛。

野外放大半年牛,一次際遇,六娃與彈槍結緣。

不是農忙用牛季節,六娃每天起早摸黑,帶幾砣紅苕苞谷之類的乾糧,通常在外放一天牛。牛隻一頭,父母去後,三哥新租大戶的。放牛不久,六娃就固定了地方,再不去別處。那地方叫野林坡,離柏椏口——他住的三哥家單邊十幾裏山路。林深草肥,一條小溪穿過山林深處潺潺流下,沿途無數大小不一、半米左右深的積水潭,兩邊山洪衝下的亂石大大小小,形狀各異。有的巨石頭面上可躺平幾人,鵝卵、指甲大的石頭更多,比比皆是。

六娃從小腦袋瓜比較靈光。喜歡野林坡這地方,是因爲這裏遍地肥草,一處草叢就夠牛喫十至半月,而且可以不管它,自己放心玩,放心耍,甚至去遠點的地方也不礙事。山高林深,荒無人煙。初生牛犢不怕虎。六娃出門常帶着一根高半個頭的青槓叉。

青槓木是當地一種木質堅硬的樹木,僅能長到銀元大小粗。

削掉皮,塗層桐油,三哥在一邊端頭箍了個U型鐵叉,叫他碰見野獸什麼的,不要主動招惹他們,奔他和牛來就持叉朝它們亂捅亂打,攆走了事。這法很靈,六娃遇到過幾次險情,都逼走了前來襲擊牛及他的一些兇獸。當然,那時他還認不得彈槍,但擁有另一個本事:遠遠地甩鵝卵石,打得準而快。

父母在世前,三哥曾下山打近十年短工,順帶拜師學過拳腳,回柏椏口照顧病重父母,接種所租田地,開始教自己崽兒習武,幺弟六娃跟着站樁、負重,練了一些基本功。放牛前,六娃已能舞轉扁擔,使用青槓叉自然不在話下。

喜歡去野林坡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從小屁顛屁顛跟大他的侄兒們到過溪邊摸魚滾澡打水漂。大石頭上放砣小石頭,用打水漂的平甩手勢擊打。擊打多了,有了準頭,習慣成固疲。殊不知,這種手勢雖不如舉臂擲石拋物角度好,甩得遠,迅速卻快些。三哥說這過叫“來事”,叫他背一個半米高的小揹簍,裝滿溪邊拳頭大小的鵝卵石,牛走哪兒,就帶到哪,堆哪兒,以防萬一。六娃自然會言聽計從。野林坡凡是牛愛喫草去過的地方他都備有這些既可練耍、又可防蟲獸的鵝卵石。

天熱的話,六娃能舒心地選個積水潭滾澡,口乾的話用溪水解渴。加上練青幹叉,甩石頭……

小孩自有小孩的樂趣。六娃放牛不僅開心,也感覺時間混得特別快。

手不離叉甩石頭,叉也越玩越熟,越玩越有勁;雞蛋大小的石頭越甩越遠,越來越準。精準的鵝卵石擊中攆跑過野豬、熊豹之類,還打死過蛇等小動物,帶回柏椏口打過牙祭。避免了亂捅亂打,多次擊跑逼來的野獸。

那條牛原本瘦骨嶙峋,自從粘在野林坡,肚皮天天滾圓,見風長膘,幾月下來,六娃便能攸然地騎在它背上,往返少了走路。那條牛居然識途,騎背上不拉繮繩,不吆喝,不緊不忙往返柏椏口與野林坡間,從不走冤枉路。

山區不像平原,村落極少,崇山峻嶺單家獨院四野散居。六娃隨三哥住的地方叫柏埡口,是老幾輩世居的地方。最近的鄰居也隔山隔溝。六娃很想與近鄰幾個小夥伴一起玩耍,其中也有放牛崽兒。但受制於地理條件,來往並不方便。只能逢年過節家人帶他串門,一年親近幾次。

那天,是夏季一天上午,天氣悶熱,牛在溪上林叢悠閒地喫草,六娃照例在溪邊甩一陣石頭。他已六歲半多。剛坐下休息,仰頭看見溪另一邊坡上羊腸小道走來一個人。

這條小道罕見人跡,回柏椏口要拐幾條岔路。他和牛幾乎天天踏走,路形顯眼尚成型,然而延伸密林深處的路面由於久無人走,雜草叢生,看不到盡頭。六娃沒有去過深處,只知道三哥說出林翻幾個椏口下去是甘寧場。

甘寧場也是一個小鄉場。

三哥告訴過他,野林坡一帶人煙更少,還要防棒老二搶牛。棒老二就是土匪。但六娃來這兒放了近大半年牛,還從沒遇到過棒老二。

他還是有一定警惕,順手拿起青槓叉,掐砣卵石,躲一坨大石後窺視。

來人是個中年漢子,戴頂髒兮兮草帽,背個大揹簍,裏面東西看來不沉,走路腰彎得不兇,杵一根棍。距六娃二十來米他停下看看,下對面溪邊揹簍朝天,蹲下喝水。

太陽斜掛天上,天藍如洗。

那人喝水後又捧水洗臉。後面咫尺是一坨掛滿藤蔓的巨石。一條大蛇不聲不響順着藤蔓遊梭下來,吐着信子,頭慢慢懸空接近揹簍,那人毫無察覺。離揹簍兩尺來高時,六娃瞧見,實在忍不住猛地站起救危,甩出手上鵝卵石。只聽一聲悶響,鵝卵石不偏不倚重重打中蛇頭七寸,穿透藤蔓撞響石壁,聲音更大。

那人條件反射彈起,回頭同時手上多了一個小樹丫子,雙手一前一後呈拉弓狀,盯着地上大蛇噫一聲。見蛇已死,那人擡手與肩同高,樹丫子對準巨石藤蔓上下左右遊瞄。大約沒發現什麼新的威脅,轉頭朝六娃這邊喊:

“小崽兒,謝了!”

六娃年齡雖小,呆偏僻山裏,接觸人不多,沒讀過書,大字不識,但已經有好人壞人的概念。壞人都是大人,人小弄不過他們。三哥說遇見這種情況,可以大聲喊叫,像對付野獸那樣用青槓叉使勁擢,抓石頭打。幸運的是他遇到過野豬、蛇什麼的,遇到人極少極少,遇到的人不是挖草藥的,就是打獵的,也不是壞人。

然而,也有弊病,第一次遇到此情況,他沒有一點經驗。那人朝這邊喊,他纔想起甩出鵝卵石後,自己忘了再躲回去。

“我過來——不要走哈!”那人又喊,這次樹丫子收一隻手上,另一隻手提起死蛇尾巴,“我教你烤蛇喫,請你喫雀兒肉!”

這是個誘惑。

“不動我牛,我就不走。”六娃沒挪步,猶豫地說。

“原來你在這兒放牛呀!放心,我不是棒老二。”那人穿雙草鞋,沒脫,直接趟水過來,邊說,“你救了我,我得好生謝謝你,送你一把彈槍如何?”

“彈槍?彈槍是麼子東西?”六娃問。

當時,他不知道彈槍是啥玩意兒。

那人過溪,把死蛇丟亂石上,快步近到六娃身前,兩隻手與另一隻手重新配合,前手握撐着樹丫子,後手拉長丫子兩角各綁的一根黑皮筋,皮筋盡頭中間有個包皮,包着子兒,手一鬆手,子兒“嗖”聲飛出,皮筋立即捲縮變短。六娃看得真切,又聽進遠處輕微脆響,扭過頭,幾十米外一棵銅錢粗小樹正折成兩段……

疾如閃電,力如流矢,比他甩石頭厲害多了。

六娃目瞪口呆。

那人晃動手上的樹丫子,笑着說:“這就是彈槍!”

六娃不由自主伸手拿過樹丫子,翻來覆去看,連發感嘆:“沒想到這樹丫子蠻厲害,蠻厲害?!”

兩人距離隨即拉近,圍繞樹丫子熟人般交談起來。六娃問,那人答。彈槍本身構造簡單,原理通俗。六娃很快弄清楚了彈槍及相關情況。兩人邊說邊去樹林撿些柴火,在溪邊點燃一堆篝火,開始烤蛇,那人從揹簍後沿外面取下掛的一串雀鳥。那些雀鳥不是頭部就是身上血肉模糊,大部分死硬,幾隻活着的不時樸哧樸哧煽動翅膀。

不用說,這些雀鳥都是那人彈槍打的。

兩人隔火席地而作。六娃想起問那人沒招惹這條烤蛇,蛇爲什麼會梭來襲擊他。

“衝它們呀——”那些雀鳥腳拴在一條細麻繩上,那人在流水中正蕩洗,“你先前看到了啥,這串雀鳥掛揹簍外面,我蹲下喝水,可能被這條大蛇發現了……”

“怪不得。”六娃明白過來。

“蛇聞東西比眼睛尖!”那人掏出一把匕首,割掉雀鳥腳上綁繩,一隻接一隻刺上架火上燎毛,燎完又一隻接一隻排灰堆邊翻烤。

他自我介紹:“我是壤渡場上的皮匠。”

“我趕過壤渡場,那兒好多人。”壤渡場是鄉公所所在地,翻山越嶺,離柏椏口三十多裏,三哥帶六娃去過多次,“皮匠又幹麼子的呀?”

那人解釋,隨後嘆口長氣。

“壤渡場還是小了點,你肯定沒進過城,那才叫人多,我們皮匠活碌多得喘不過氣!”那人說,“壤渡場場上和周圍盡是打赤腳板、穿草鞋子、納鞋子自已穿的人,補鞋子呀補啥子根本沒幾個人。不賣點彈槍、膠皮、包皮麼子的,去附近打幾隻雀兒烤來賣,我婆娘、幾個崽兒沒法活!”

“那——走這麼遠,也是來打雀兒?”六娃問。

壤渡場很遠,六娃覺得每次來回要走好久。

“哪個跑這麼遠打雀兒喲!壤渡周圍林子也多啥!”那人遞給六娃一隻煮熟的蛇肉,“你不曉得,這條小路通甘寧壩,路近一長截,前兩天我親戚帶口信,叫我趕快帶38把彈槍過去,有個富家小崽兒做十歲大生,當回禮。答應用38斤大米、外加20多斤苞谷換,比壤渡場多十多斤糧食。”

鄉壩頭的人錢少,習慣以物易物。那人的彈槍平時多用糧食交換。

“這次,我多帶了幾把,萬一其他人還要呢?”他從揹簍裏拿出一把彈槍,遞給六娃,“這把彈槍送你,算我答謝你救我。”

六娃趕忙站起,在短褲上擦幾下手,滿臉露笑接過。接過就不斷拉皮筋過癮。

剛纔,那人耐心地已給六娃詳細介紹了彈槍構造、組件、怎麼打、怎麼練打得準等問題。

“記住,”那人開始手把手教六娃打彈槍,邊糾正動作,邊再次指點他,“打遠皮筋要儘量拉長,帶點孤線。近點瞄快點打直線,鐵彈子、石頭、硬泥巴不擇……子兒最好圓形。”

六娃把帶的乾糧拿出共享。大塊朵頤後,兩人一齊動手滅熄了篝火。

“我得趕路,今後你自個多練習練習,琢磨琢磨,打得神(即準)好處多得很。”

那人又拿出一小袋鐵彈子,約50粒,粒粒滾圓鋥亮,叫他平時打石子,儘量珍惜着用。又給六娃一對皮筋備用,還囑咐他彈槍壞了,差皮筋包皮什麼的,可以隨時跟大人趕場找他。壤渡場只他一個皮匠,大人小孩全知道。

那人沒留名字,六娃也忘了問。

就這樣,六娃與彈槍結緣,逐漸成爲好手、高手,後來在壤渡場周邊竟有了名氣。而柏椏口“彈槍崽兒”名聲真正轟動方圓百里、登上縣誌,則緣於1952年“彈槍傷頑敵,殘匪一窩端”,六娃立大功這一真實故事。

那年是大軍解放西南第三個年頭。六娃快滿九歲。國民黨反動派不甘心失敗,組織殘渣餘孽在他家鄉兩省交界處組織大規模暴動,大部分匪徒很快被我剿匪部隊殲滅,但匪首與20多名親信漏網,逃竄到野林坡百公里外大山藏匿起來。幾天下來喫成大問題。匪首非常狡猾,不喫窩邊草,派手下兩三人一撥,分散到外鄉不擇手段弄喫的,還惡狠狠威脅派出土匪誰留下痕跡殺誰全家,以防召來滅頂之災。

剿匪部隊不知道漏網匪徒具體藏匿地點,分析判斷他們逃不到多遠。邊加強聯防,邊以班爲單位派出多支精悍小分隊,分散包片拉網,重點搜索。

六娃個子沒怎麼長,人成熟結實了許多,騎着那條牛仍常去野林坡放牛。也知道天亮了,他們窮人翻身得解放了。

壤渡一帶土改,租的田地大部分及牛劃歸給了他家。三哥成爲農會骨幹,當上柏椏口一帶民兵聯防組長,整天背支鄉政府配發的老套筒步槍,白天在田地幹活,晚上帶着兩個兒子和隔溝幾戶住家老中青民兵在周邊巡邏。

那支老套筒,三哥睡覺也放在身邊,隔三差五晚上要擦拭保養。每次,六娃總會不做聲不出氣不眨眼坐一旁看他擦拭。

三哥絕對不允許他碰槍。

有一天晚上,三哥準備擦槍。六娃對他說:“哥,我幫你擦?”

“去去去——”三哥剜他一眼,“這不是樹丫子,你會撤裝擦乾淨嗎?”

六娃說:“能。信不信我能撤又能裝!”

“吹牛!”三哥哼一聲,“動歪腦筋想摸槍是不是?!”

“不是,我真能撤下擦乾淨後裝上去。”六娃說,“不得行,罰我不喫早飯!”

“不喫早飯,多大回事呀?!”三哥覺得好笑。

“每天早上不喫飯。”六娃補充。

“每早上不喫飯……傳到十里八鄉,害你哥嫂背個虐待你的爛名聲是不?!”三哥猶豫片刻,還沒擦拭,邊說邊把卸下的槍栓、彈簧等零件裝好,“來來來,給你裝一次,看你是不是吹牛皮?”

三哥點燃葉子菸,坐旁邊觀看。六娃立即來勁,拿起槍撤卸零件,擦拭清洗,再組裝好,一氣呵成,挺流暢。

三哥“嗯”聲算讚許,說:“記性不錯,沒白守旁邊看我擦槍。”

“我——打—槍。”六娃得尺進丈,要求道。

“癩疙皰想喫天鵝肉,絕對不得行!”三哥板起臉,“子彈精貴得很,才發我20顆。打一顆得給鄉里報告說法。平時我練習也是瞄空槍。”

六娃有些失望:“那……教我瞄準總可以吧!”

“這個嘛——你已經曉得點。瞄槍的要領是三點一線:眼晴、準星、目標一條線。”三哥在區鄉受過訓,打過練習,曾也打過六娃的彈槍,“與打彈槍唯一的差別,準星是樹丫子後面包皮……”

近鄰的預防隊員還有一支步槍、三支火藥槍。其中有兩個火藥槍手歲數與六娃兩個侄兒差不多,都玩彈槍,嚴格講六娃是他們師父。除弓叉是自個在山林尋砍的樹丫子外,膠皮包皮都是六娃趕場找那個皮匠弄的。皮匠很記情,兩個侄兒和他一樣享受一毛不拔白得的待遇,其他人得用糧食換,折扣比外人多些。

有個扛火藥槍的“徒弟”抹不開情面,帶六娃去避靜地方放過一槍。聲音震得六娃耳朵嗡嗡響好幾天,肩抵槍托也痛了幾天。

六娃覺得還是打彈槍舒服。

幾年來,六娃換了四把樹丫子、六對膠皮、四個包皮。那個皮匠不僅免費包換,去了還留他喫飯。當然,六娃會帶一些山貨,包括自己彈槍打下晾曬乾的雀鳥。三哥與皮匠也成了朋友,趕場通常會喝兩杯。

一天中午,太陽火辣,六娃找了個陰涼地方,就着溪水喫乾糧。突然牛喫草方向傳來一聲呼哨,他警覺地站起來朝那邊張望,然後悄悄摸回去看究竟。離牛喫草地頭不遠,溪那邊又傳來一聲呼哨。

顯然,不是同一人。

前兩天晚上,三哥在柏椏口召集聯防隊員開會,傳達鄉政府緊急通知。近期,土匪在百里外組織了一場暴動,被剿匪部隊打得落花流水。但是,罪大惡極的土匪司令漏網,可能會逃到壤渡一帶藏匿,要大家提高警惕,留意來往陌生人。發現情況立即報告鄉政府,並利用熟悉地形與殘匪周旋。土匪少,就打他抓他狗兒的,多就纏住他們,聯絡更多人來收拾他們。

會後人走了,三哥專門叮囑六娃眼珠子放亮點,放牛時有情況不要可惜牛,趕快報告他,擒到那個土匪司令是件天大的事。

“司令”二字,六娃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個最大的壞人。

接近牛喫草地點,六娃突然發現一個人藏在距牛幾米處的大樹後探頭探腦。他再沒前行。青槓叉放在那人附近,他也沒繞過去拿。手持彈槍機靈地爬上一棵枝粗葉茂更大更粗的樹上觀察,離土匪直線距離不到二十米。隱蔽好,看見另一個握駁殼槍的人驚驚慌慌躥出,溜到先前看到的那人身邊。

那人握的槍與鄉政府指導員的槍一模一樣。

指導員是南下一名年輕幹部,來柏椏口頭一次。六娃向他展示彈槍,槍槍中的,豪氣上來,摸出隨身帶的駁殼槍,連打幾槍,也指哪打哪。原來他纔是真正的神槍手。六娃才知道天外有天,彈槍不如真傢伙。

兩名陌生人,躲躲藏藏的。六娃懷疑八成是三哥說的土匪。

先前那人是個大鬍子,見着後來人就罵:“狗娃子,媽的,咋半天回不來!”

“哥老倌,才走好久嘛——”叫狗娃子的人回話說,“就嫌久了。”

“就嫌久了?你娃枉自在司令身邊當保膘,司令還等着我們找喫的早點回去填肚子呢!”大鬍子氣鼓鼓地問,“放牛人找到沒得?”

聽到司令二字,六娃更確信這兩人是土匪無疑。他有些緊張,居高臨下盯着兩人不敢出大氣,也不敢動,怕發出聲響被他們發現,到時一駁殼槍打過來。

“發現一個小崽兒在溪邊喫東西……”狗娃子瞅着四周,對大鬍子說,“可能就是他放牛。”

“媽的,格老子喫東西也不搶點回來孝敬老子,”大鬍子罵,“老子幾天沒喫像樣的東西了,你他媽笨死了!”

“哎一一哥老倌,小聲點。我不是怕還有別人嗎?”狗娃子壓低嗓音說,“不是叫我把周圍看清楚究竟幾個人,再回來報告你……”

“說個剷剷!”大鬍子不耐煩地打斷他話,聲音卻小了許多,“發現其他人沒得嘛?”

“沒……沒……”狗娃子回答,“沒發現。”

“說明只小崽兒放牛。”大鬍子拔出身上匕首,“時間耽誤不得,我去幹掉他,免得露馬腳。你牽牛先走,我後頭追你!”

“小崽兒不在溪邊。剛纔你不該打口哨,可能聽到藏起來了。我本來回來想順便幹掉他,人不見了,纔回你口哨。”狗娃子提醒大鬍子,“那崽兒很可能現在躲在我們附近。”

“媽的,你懂個毬,老子打口哨就是想引出放牛人。這樣……”大鬍子抽出手槍,也是駁殼槍,隨即對狗娃子耳語幾句。

耳語的話六娃聽不見,但他們要牽自己牛走,還想弄死他。龜孫子的,叫你們嚐嚐老子彈槍的厲害!六娃氣得咬牙切齒,心裏反而不那麼害怕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沒多想,對準大鬍子腦袋就是一彈槍。

“哥老倌,說好哈,到時司令賞煙土大洋平分……”

狗娃子邊說邊去牽牛,話沒說完,猛然聽到大鬍子慘叫一聲,駁殼槍、匕首一齊掉地,雙手矇住左眼,一下倒地打滾。

“哪個?!”

狗娃子回頭一看,嚇得趴地,隨即朝六娃這邊胡亂開兩槍。

叭叭——槍聲清脆,在山間立即盪出迴音,餘音嫋嫋傳得格外遠。

“不要……哎喲嘞……”左眼湧出的血染紅雙手,大鬍子人還清醒,想制止狗娃子開槍,但忍不住巨烈疼痛,殺豬般叫起來。

“哥老……眼睛噴血了?”狗娃子回頭又驚叫一聲,趕忙躥到大鬍子身邊,把他拖到就近的大樹背後。

“哎喲嘞……哎——哎喲嘞……”

兩個土匪顯然不是一般土匪,隨身還帶着急救包,狗娃子趕緊掏出急救包替大鬍子包紮

“打錘……子槍……哎喲嘞……”大鬍子邊叫邊埋怨,“共軍聽到……哎喲嘞……”

突如其來的響槍也使牛受驚,猛地躥進林子,隨即折回,沿小道往柏椏口方向奔跑。六娃的後顧之憂轉眼消除。乘兩個土匪還沒發現自己,對準狗娃子露出的半邊腦袋他又打出一枚彈丸。這次,也不顧打沒打準,滑下樹飛快朝牛追去。

六娃攆到牛,騎着回跑六七裏,撞到一支剿匪小分隊。這幾天,這支小分隊一直在附近地毯式搜索,聽見槍響,立即朝野林坡這邊疾奔。三哥他們聽見槍聲也分頭抄近路趕過來。

分隊長問明情況。聽六娃說近距離打傷一名匪徒眼睛,高興地摸着他頭說:“他們肯定跑不遠。麻煩你帶路,咱們趕快追!”

六娃說:“我只曉得想搶牛的地方。”

“到那兒就好說了。”分隊長很有戰鬥經驗,“那傢伙肯定會一路流血,我們順着血跡再追,爭取抓活的!”

追到野林坡果然發現一路血漬,跟着又追幾裏,發現幷包圍了兩個土匪。大鬍子土匪負隅頑抗,被當場擊斃。狗娃子舉手繳械,腦袋包着紗布。六娃那一彈槍打傷了他耳朵,沿途也滴不少血。大鬍子流血過多,昏倒幾次,兩個土匪磨磨蹭蹭也就沒走多遠。

狗娃子交待出匪首藏匿地點,大部隊連夜趕去佈下天羅地網,凌晨發起攻擊,全殲了所有匪徒,活捉了土匪司令。

六娃受到地區表彰,保送到縣小與烈士子弟一起讀了六年小學,三年初中。

他很發憤,成績中等偏上。只是節骨眼上打幾天擺子,耽誤了考高中。

打擺子即患瘧疾。不過,踏入小學,校長知道他的事蹟,專門給他改了一個有寓意的名字,譚六娃這一名字從此消隱,新名字伴他至今。

回家務農半年,省城一家大兵廠技校召人,六娃報考被錄取。時值全國開展除四害運動。四害定義爲:老鼠、麻雀、蒼蠅以及蚊子。他的彈槍如魚得水,再次名鵲起。作爲硬性任務,校方每天按人頭給學生下達任務,規定了一定數量。不交幾隻麻雀死老鼠,就得交十幾二十幾隻蒼蠅蚊子。早晚最後一節課安排師生在校內外除四害,完成任務。

兵工廠處於青山綠水之中,梯田山林遍佈,麻雀、田鼠衆多。將軍一把彈槍主要打麻雀。開始跟着幾名好友,三四天後變成男男女女一大幫同學。上午一撥,下午另一撥,人人準會提着校方規定數量死傷的麻雀,說說笑笑陸續回校交差。六娃幫他們很盡心,同學每求必應,他總是最後返校,也次次超額完成任務。

那段時間,六娃天天有糖果香香喫,飯盒裏肉菜多得脹肚子,牙膏筆記本……得到的回報五花八門。

一年半後技校畢業,統一分配到兵工廠下屬車間工作,學生們高高興興、開心安心極了。只有他出乎意料,瞞着大家去報名參軍,還差點被拒之門外。

上班幾天,一年一度的徵兵工作在全國開始。兵工廠工作特殊,不招兵。大門口外不遠處設有地方鄉鎮招兵登記處。將軍溜出去隻身排隊報名。輪到他,登記軍人見他身體瘦小,大手一揮讓他靠邊站,不給登記。

“樓營長,樓營長——”

六娃被晾在一邊,正絞盡腦汁想點子怎麼報上名,突然聽見有人高喊。

不遠處,一名年輕軍人氣喘吁吁奔跑到一個正和人說話的大個子軍人面前,遞給他一個文件夾。大個子軍人看完裏面文件,掏出鋼筆簽完字。年輕軍人又飛快跑走。

營長……肯定是這兒的接兵頭頭。將軍腦袋已轉過來,馬上拱到大個子軍人面前,恭恭敬敬鞠一躬。

“樓營長,我想當兵。”他指着登記處直裁了當說,“排到我,那邊不給登記。”

“不給登記……”樓營長略感突然,低頭打量他,“你個頭肯定不行,達不到一米五八。瘦精精的,重量也……”

“我才18歲,還會長個。”將軍自信地拍兩下胸膛,“我有特長,當兵絕對出色!”

“口氣不小——”樓營長順口問,“你有啥特長?”

“請大家讓一下——”

這時,周圍圍來不少看熱鬧的羣衆。六娃擡頭掃視圈外,隨即禮貌地向一邊羣衆打手勢喊。

那邊羣衆也知趣,馬上讓出一個口子。

“樓營長,那邊有根廢電杆,上面剩幾個瓷帽。”六娃說,“我打三彈槍,打同一個瓷帽!”

瓷帽主要用來固定杆頂電線,拳頭大小,廢電杆距人羣三四十米,目標更小。六娃麻利地掏出彈槍,啪!啪!啪!連射三槍。三聲脆響,那個瓷帽頓時破殘只剩內中支撐鐵樁。

“好——”

人羣拍手叫好。

“好個彈槍崽兒——是你呀?!”

沒想到樓營長大叫一聲,從豁口快步走出,將軍沒回過神,已被他緊緊摟住。

樓營長激動地推搡着他,大聲說:“你小子不當兵誰當兵?!走,跟我登記去!”

原來,樓營長當年是六娃家鄉剿匪的副連長,戰鬥英雄,和六娃一起在地區接受表彰,合影照過相。六娃曾給代表們表演打彈槍,槍無虛發。“彈槍崽兒”這俗名在樓營長腦海裏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晃眼八九年過去,人長大多少有些變化,見到六娃,樓營長一時沒想起。但彈槍一出手,昨日時光今日再現,一下喚醒了他的記憶。

將軍順利入伍。

當年的新兵訓練通常半年八個月,那時的新兵沒現在文化程度高,反應快,訓練內容也多些。新兵頭天點驗,清理新兵攜帶的多餘物品。將軍的彈槍不幸被排長沒收。

他咬牙犟頭瞪着排長。

“呵——還不服氣?”排長文質彬彬的,和氣地說,“你已經是光榮的革命軍人,再耍這玩意兒不合時宜吧?會分散訓練注意力!如果真有本事,給我練個神槍手出來,分老連隊時我還你彈弓!”

“說話算話!”將軍牙縫擠出這句話。

“算話!”排長上下打量着他,抽出衣服上別的一支鋼筆,對他說,“新訓結束,你真當了神槍手,我這支派克筆也送你。”

派克筆是當年最好的鋼筆,外國貨,筆尖頭沾金。將軍是技校生,自然知道是好東西。

將軍對排長說:“這支筆我得定了!”

將軍知道這是排長在激勵自己,憋着一股勁,訓練格外認真、喫苦。打槍要領不就三點一線,心平氣和嗎?這個理他早曉得,又有打彈槍的基礎。兩週下來,槍法在連隊實彈射擊中一下出名,一月下來,全營第一。投擲、穿越、五公里急行軍等其他項目,對他這個山裏娃來說,也是小菜一碟,成績均次次優良,個小卻在整個新兵團穩定在尖子行列之中。

每次奪魁爲全排爭得榮譽。排長挺高興,幾次拔出派克筆在他眼前晃:“沒看錯,你小子真還行!再堅持兩三個月,這筆是你的了!”

幾個月一起摸爬滾打。將軍對排長也有所瞭解:他是老紅軍後代,父親早期留學參加革命,在排長三四歲時犧牲。排長大學畢業……

中印邊境形勢喫緊。第四個月訓練幾天,新訓提前結朿,三四天內緊急分下部隊補充老連隊。部隊坐幾天悶罐軍列,轉乘大卡車奔向藏區邊防一線。

排長先他們一天調走,到步兵團機關任參謀。

臨走時他向全排告別,走到將軍面前,鄭重地把那把彈槍和那支派克筆送他手上,說:“好樣的,謝謝你爲全排爭了不少榮譽。彈弓完璧歸趙,這支鋼筆也送你!”

“時間沒到,打賭不作數。”將軍於心不忍,“筆還是你自個留着!”

“拿着!”排長加重語氣說,“作個紀念。相信你能好好殺敵當英雄!”

“那……彈槍你拿着,”將軍眼睛少有的溼潤了,“也留作紀念。”

倆人緊緊擁抱。

排長挨個擁抱其他新戰士。後來,在反擊戰中,排長堅決要求下連代理連長,在一次戰鬥中,身先士卒,光榮犧牲。

將軍讀兵工廠技校實習修理過炮。對口分到團直機炮連。當時部隊裝備比較差,機炮連就幾門老式山炮、迫擊炮。他在兵工廠實習擺弄過幾種大口徑炮。操作小炮太簡單不過了。參訓第一個上午就完全掌握了這些小炮的性能。但是,新兵分到老連隊,軍事素質領導不太放心,只能打雜。五次高原實彈訓練,臨陣磨槍,他這個“科班”依然只有扛炮彈遞炮彈的份。

軍人以服從爲天職。將軍心如貓抓也輪不上當主炮手,只能旁邊乾瞪眼。

戰鬥打響,機炮連兩次用在刀刃上,發揮作用相當大。收復失地後,部隊越過實際控制線窮追猛打。途中,連隊突遭數十倍敵人伏擊。突圍時,將軍自告奮勇衝在前邊,又是點射,又是掃射,打死打傷十幾名敵人。指導員帶他和幾名戰士斷後,連隊跳出包圍圈。最後撤出時,他與指導員他們被衝散。

將軍孤身一人尋找大部隊,方向走錯。幸好遇到兩名兄弟部隊脫單戰友,三人結伴而行。沿途盡是生疏地形,山脊密林,他們朝響槍方向走。走半天,附近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炮聲。三人趕緊鑽進林子觀察,發現不遠處小高地上有一個敵炮兵陣地。

“狗兒的,向咱大部隊開炮,”將軍罵道,“幹它!”

一名戰士馬上贊同:“對,幹他!”

“敵人肯定多,”另一名戰士兵齡老些,提醒說,“我們三個人行麼?”

“他們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摸過去突然襲擊,他們搞不清我們多少人。打了就跑,吃不了虧。這樣——”將軍咬着牙,一邊腮幫有些痙攣,手指左右方向,口氣不可置疑,吩咐兩名同伴,“你去那邊,你去這邊,我從正面中間摸過去。我槍一響,就朝放炮彈的地方砸手榴彈!然後靜觀其變,我衝出去,你們也衝出去。五分鐘我沒動靜,就回這兒集中。”

說完,不等人家回話,貓腰向小山包摸去。

就這個決斷,三人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敵陣地是榴彈炮陣地,突襲造成彈藥大爆炸。當場報銷五門炮,炸死炸傷幾十人,其餘人員爭先恐後潰逃。大部隊攻過來,又繳獲四門完好無損的榴彈炮,抓獲並救活一名奄奄一息的敵人重傷員。更重要的是,打掉敵人這個重炮陣地,我反擊部隊傷亡減少,攻擊前進更順暢,敵人士氣更加低落,兵敗如山倒。

將軍榮立特等功,授予戰鬥英雄稱號,另兩名戰士榮立一等功。

轉眼十七年。

南疆戰事發生。將軍此時在某主攻師任作戰科長,副團職。師首長決定從師直偵察營抽派一支精悍小分隊提前一天插入境外,摸清淺縱深地帶敵情。將軍闌尾手術三週多剛出院,身體沒完全恢復。他找到師長政委請纓,要求帶隊。

師長政委不同意。

將軍犟起脖子,大起嗓門說:“部隊多年未打仗,年輕人根本沒經驗,完不成任務你們怎麼向上級交代?不同意,我找軍領導!”

伸手抓桌上電話。師長趕緊按住他手。政委也慌了,說:“急什麼急,我們研究研究再說嘛……”

“研究啥子嘛?!”將軍歪嘴從牙縫裏擠出幾句鏗鏘有力的話,“本人願立軍令狀:完不成任務,敲我沙罐!”

他是戰鬥英雄,又有實戰經驗,又在軍校當過近十年教官,足智多謀,膽大心細,帶偵察分隊插入敵後的確是不二人選。偵察分隊任務堅巨,舉足千斤,師黨委斟酌再三,滿足了將軍請求。

出發那夜,師長政委親自給先譴分隊贈酒壯行,把隊長專門叫到一邊,叮囑不管遇什麼情況,必須保證科長的安全,安排兩名戰士貼身跟着他。

當時戰場態勢是:對面是敵王牌師和一個邊防屯邊師。我軍擬定一個師強攻,三個師迂迴包抄包敵“餃子”。敵人察覺我軍企圖,全線緊急撤退。公路擠滿成建制的逃敵。

偵察分隊潛伏叢林裏看得清清楚楚。

公路一側幾百米處有座小山包,可以卡住公路,堵住潰退之敵。將軍用望遠鏡把周邊觀察清楚,立即命令偵察隊長:“你帶尖刀班正面佯攻,我帶其餘人從側面摸過去,佔領山包,馬上封鎖公路。”

公路上的敵人多如螞蟻。

“科長,”隊長提出異議,“敵我懸殊太大,恐怕堵不住。再說,我們的任務是偵察敵情,不是攻山頭,守山頭。”

“你懂個屁!”將軍黑下臉,牙齒咬磨唧唧響,“沒見兔崽子們成羣結隊逃跑,大部隊壓過來了嗎?敵變我變,拿下山頭,堵住潰敵,會消滅更多甕中之鱉。不能貽誤戰機!這樣,你側擊,老子先去誘惑敵人!”

說完,拔出手槍,彎腰站起,突然一個踉蹌摔在地上。連續七八天亞熱帶叢樹穿梭,高強度行軍。將軍已精疲力竭。劇烈運動又引起闌尾傷口發炎、腫疼。將軍身體不是鐵打的,沿途昏厥累倒幾次。

隊長趕緊掐他人中。

將軍醒來,握着隊長手說:“機不可失,趕快行動!”

“好!一班跟我行動。”隊長吩咐身邊人,然後對將軍說,“你先在這兒休息。我安排副隊長攻擊側翼……”

“我沒問題。”將軍掙扎着坐起,“叫個力大的兵揹我。走——馬上行動!”

那座山包是敵高射機槍陣地,守敵僅一個排。偵察分隊隱蔽接近,然後猛衝猛打,順利佔領表面陣地,利用繳獲的高射機槍俯射,封鎖住公路。敵組織連排級規模數次衝鋒,均被打退。將軍持一把衝鋒槍,專門點射敵指揮官、機槍手。激戰大約半小時,敵人拖來大炮小炮掩護奪取山頭,馬上召來我方炮火壓制……大部隊打來。

將軍雙腿捱了幾枚彈片……

加上先期戰績,敵王牌師兩個團受重創,屯邊師幾乎被全殲。

時間猶如白馬過隙。又是20多年過去。偵察分隊幾十名成員,有九人正當或當過將軍,十七人正當或當過大校……

長江後浪推前浪。

一幫部屬結伴看望將軍。將軍白髮蒼蒼,小腿已開始萎縮,走路已經困難。坐在輪椅上,與他們聊得非常開心痛快。高興之餘,順手從椅袋裏拿出一把彈槍,帶幾分自豪地說:“我一個農民的娃娃!知道不,小時候耍這玩意兒,在我老家柏椏口十里八鄉挺有名氣,鄉親們叫我彈……

塵封多年的彈槍崽兒綽號這才曝光,至此在部下及老部隊中傳開。


                2023年2月16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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