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回 || 被草繩拴在船艙的男孩,會走路了嗎?

下班經過小區門外,有人在喊“賣蟹爪”,我不自覺地停住腳步。

走近看,賣主手裏拎着一隻淺淺的塑料桶,裏面裝着半桶小螃蟹,青色的背殼比銅錢大不了多少,屬於袖珍螃蟹。

現在的年輕人不說喫過這種小螃蟹,恐怕連看過都很少,我卻一見如故。

因爲小時候,我經常喫。

每當河邊傳來“賣蟹爪”的叫賣聲,我們就會迫不及待地跑去河邊,水餃一般兩頭翹起的木船上,男人站在船尾搖櫓,女人蹲在船頭劃撥着瓦缸裏的蟹爪 ,隨着她手指的翻動,一陣陣特有的鹹汽裊裊上升,鑽進我們的鼻孔。

大人說這叫海氣,因爲蟹爪來自海邊,又長期浸泡在鹹鹽之中,所以, 它的口味和形狀與我們蕩區淡水裏生長的螃蟹截然不同。

買與不買,我們這些泥孩子做不了主,因爲大人才有權利決定拿什麼東西來交換。

賣蟹爪的夫婦一年四季都在水上討生活,所以,他們對於物品的需求大過錢,因爲倘若小船行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錢就派不上用場,只有物品才能抵禦寒冷與飢餓。

那個時候,誰家都沒有多餘的物品,只能拿出穿舊的鞋襪、豁嘴的勺子與碗筷來置換,以及蘆葦柴簾火柴洋油,是凡過日子用得到的,都受到賣蟹夫婦的歡迎。

我家自然拿不出值錢的東西,母親常常舀一碗自家做的黑醬,倒進那女人鋦補過的破碗裏,或者用衣服的前襟兜一捧山芋幹,有時也會扯下幾尺破布寶物一樣塞到那女人手裏,因爲那家的孩子幾乎光着下身,兩片屁股蛋子凍得青紫,腰裏綁着一根粗糙的草繩,另一端系在船艙的木棱子上,他的活動範圍不出船艙。

他一刻不停地盯着蹦蹦跳跳的我們,大大的眼睛星星一樣明亮,裏面盛滿無盡的渴望與羨慕。

母親端着蟹爪回家,轉身就嘆息,說賣螃蟹的人家如何如何窮,那孩子一年四季光屁股如何如何可憐,然後數落我們幾個不曉得惜福,就好像我們的日子好得不得了,都生在天堂似的,其實我們也是穿得拖一片掛一片,也常常喫不飽肚子。

蟹爪因爲長期浸泡海鹽之中,既鹹又澀,但我們都覺得比母親醃漬的鹹菜和蘿蔔乾好喫太多,所以,我們一天三頓喫,就連粗糙的大賣糝子飯也沒有那麼難以下嚥了 。

後來聽大人談起,賣蟹爪的夫婦命苦,大孩子長到四歲掉河裏淹死了,喫一塹長一智,二孩就整天用繩子拴在船艙裏,結果長到六歲還不會走路。

幼小的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大孩子被水淹死,那麼二孩留捱(岸)上養不就會走路了嗎?那木船小得就像雞籠,那一家三口怎麼喫住怎麼睡覺的呢?

未經世事的我哪裏知道,父母但凡有得選擇,又怎麼捨得讓孩子整天窩在船艙跟着河水飄?

我漸漸長大,在我上學之後,就很少聽到“賣蟹爪”的叫喚聲,沒有人知道那對夫婦去了哪裏。

時隔多年,今天又看到有人賣蟹爪,我突然想問一問:那個一直被草繩拴在船艙的孩子,後來會走路了吧?如今他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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