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街巷》179:米市壩與扯謊壩

《老成都》(連載)

 (作者:劉和椿; 攝影:成都市錦江區地誌辦提供; 編輯:完璧)


【本文作於2009年】

        扯謊壩本名應叫米市壩,是經營米麥糠菜的市場。這個壩子很大,原是華光寺前的廣場,因行東大路從寺中穿過,寺院廢棄了,寺前壩子便成了農貿市場。因爲壩子中常有賣唱的、雜耍的、跑江湖的在那裏扯場子,或習武獻藝,或賣打藥,所以本地人都叫扯謊壩。意思是那裏叫賣的東西大都不可靠。小時候,每逢趕場天,扯謊壩是我必定光顧的去處,許多見聞,至今仍留在記憶的深處。

        比如飛刀花鼓,我第一次所見,覺得技藝不凡。飛刀花鼓是將民間的花鼓演唱與雜技耍飛刀結合在一起,又打花鼓,又耍飛刀,非技藝超羣的演員,是不敢表演的,此種曲藝形式,流行於川東達縣、川北、廣元一帶,川西壩子裏較爲少見,那天我圍上去看時,只見裏三層外三層,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觀衆,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只見圈中端立着兩個女孩,模樣清秀,一人架着一隻花鼓手執鼓槌,一手提銅鑼:另一個女孩手握幾把刀,刀口鋥亮,刀約尺餘,刀柄不長,繫着紅巾。見圍觀者衆多,女孩隨手拿過一節竹杆,用刀一削,立即削斷,再一亮刀,微微一笑,表明刀是真刀,且十分鋒利。圍觀者一氣叫好。隨接鑼鼓響起,女孩手拋鋼刀,輕輕接着,先是一把,然後兩把輪流拋出,接着三把、四把、五把,拋得飛快,但她眼明手快,把把都接刀柄,另一個女孩隨着鑼鼓,唱將起來,所唱的不外乎是《十八相送》、《山伯訪友》、《英臺哭嫁》、 《孟姜女哭倒長城》等人們熟知的唱段,隨着唱詞情節變化,二人邁開碎步,配合默契,表演各種驚險的動作。耍刀的女孩,身段優美,拋出鋼刀得心應手,既使人眼花繚亂,又不使空中的飛刀失誤落地,或刀刃傷手,顯示出自己高超精湛的技藝,看得人心驚膽顫,忍不住要拍手叫好。唱完一個段子,敲鼓的女孩便手攤着銅鑼收錢,休息片刻,再演下段,也可以由觀衆點戲,收費亦報合理,遇着些場鎮無賴,糾纏着點唱葷段子,什麼《十八摸》、《泡黃瓜》等,女孩們便婉言拒絕,實在被糾纏得脫不了身,只得紅着臉唱上一段,便抱拳致謝,收拾鑼鼓走人。圍觀者都暗暗讚賞,說跑大碼頭的就是請白,不淌污水。這兩個女孩連演幾個逢場天,便流動到其他場鎮去了。聽大人們說,她們藝德高尚,見同是賣藝的如打金錢板,唱清音的觀衆都被她們扯了過來,場子都圍不起了,也收拾鑼鼓走人,不願搶別人的飯碗。此舉着實令人敬佩。

        在扯謊壩,我還見過殺娃娃賣止血藥的。也是一個場趕天,先是銅鑼敲得震天響,見圍觀的人多,賣藥的漢子便抱拳施禮,說自己流落貴方,借一塊寶地獻點藝。因龍游淺水,生活實在無着,願將祖傳祕方所制的金槍藥,奉獻給大家,換點飯錢,接着便吹噓自己祖傳之藥,如何靈驗,止血如何迅速,如若不信,可將自己的孩子殺傷應驗,說着他便將隨身帶來的一個只有幾歲的小女孩牽出,令其仰面躺下,挑起外衣,只留一件汗衣。說着便從行囊中拿出一把明亮的鋼刀,說是遲,那是快,在衆人驚叫聲中,一刀插向女孩肚皮,頓時鮮血飛濺,染紅他的手臂,女孩慘叫一聲掙扎幾下便昏死過去,那漢子連忙拿出祖傳藥粉,酒向傷口止血,並隨手拿出一方紅布,將女孩子蓋住,然後又開始推銷他的金槍藥,圍觀者紛紛議論他太殘忍,有的說那是假殺,也有的連忙掏錢買藥。當時我挺好奇,關心那女孩是否真的被殺傷,他的藥真的能救女孩嗎?在藥賣得差不多,圍觀的人漸漸散去時,我和其他兩三個小孩就是不走,一心想看過究竟,一會兒,賣藥的漢子實在熬不住了,便狠狠地瞪了我們幾眼,轉身揭開紅布,從女孩肚皮上拔出鋼刀,牽起女孩便走。啊,我們看出破綻了:女孩肚皮上原來扯了塊軟木板,鋼刀是不會傷身的,那飛濺的鮮血,是從刀柄裏擠噴出來,長長的刀刃,在那一插之間便縮進刀柄了。原來是這樣做假的,我們笑着起鬨,路過的大人連忙制止怕我們惹出事端來,扯謊壩就是有扯謊的。

        在趕場天,我最愛圍觀的是楊天鵬的藥攤,楊天鵬是成都有名的骨科專家,解放後開得有骨傷醫院,可是在解放前,他年輕時也曾跑攤賣藥,爲下力人醫病。他的攤子挺氣派,先扯一個帳蓬,三方圍上布圍,刀槍劍戟,羅列於架,虎骨豹皮、熊掌、蛇蛻掛滿兩壁,布圍前放置一個小火爐,鐵鍋裏熬着熱膏藥。每場開店前,先由他或徒弟練上幾趟拳,舞一會兒刀劍,接着便開始療傷。那時的趕場天,常有些窮苦人,前來求治,比如腰痠背病,腿腳損傷的,敷一會兒熱膏藥,便大見其效。那熱膏藥熬在鐵鍋中,溫度適當,軟如麪糰,敷治時,便從鍋中抓上一團,在手中團揉上幾下,貼在患者傷處,輕輕地撫平。剛開始熱度較高,會燙得人大汗淋漓,但卻不傷皮膚。一會冷卻了,揭下來,再換一團敷上,如此反覆兩三次,患者直喊舒服,痠疼頓消。楊天鵬技藝非凡,尤其是跌打損傷,接骨復位,更是立見奇效。我曾見一個砍柴的漢子,垂着胳臂來求治,楊師傅問了問情況,連聲說小意思小意思。說着便靠近漢子,一手親切地扶着他未傷之肩,一手輕輕握着傷臂之手,輕輕地搖了幾下,順勢將自己的上身猛地一靠,一扯手,說聲好了,那漢子疼痛頓失,胳臂動了幾下便活動自如了,帶漢子來的家人忙問治療費,見是窮苦人打扮,楊師傅擺擺手,連說小意思,不多禮,圍觀者連聲叫好,真是技藝神奇。聽大人們講,楊天鵬是一個挺仗義之人,凡牛市口推雞公車的苦力去治病,一般都治得特別仔細,而且不收分文,原因是推車幫的幫助過他。有一次他路見不平,爲救一個推車漢,打傷了巡防團的丘八。那些團丁揚言要找茬子收拾他。推車幫的人知道後羣情激憤,便自發地組織起來保護他,凡他趕場天出攤,總是有幾位推雞公車的隨行,牛市口的推車幫的漢子個個剽悍,也不怕事,常相隨左右,因而他一直相安無事。楊師傅技藝精湛,又平易近人,常與推車擡轎的苦力們打成一氣,熱心地爲大家治療,因而口碑好,四鄉八村,找他治療的人絡繹不絕。

      (下篇:《記憶中的牛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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