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廢的溝渠

這是一條荒廢的溝渠。

如果不是月考結束,要帶孩子們踏青,尋找春天的味道,不得不打個前站,我也不會在學校圍牆外面,發現這條溝渠曾經的變遷。

溝底滿是乾枯的雜草,混雜着玉米秸稈和豆角秧子,如果遇到一點明火,瞬間就能從這兒到那頭形成一條火龍。兩邊的溝岸早已不見了蹤影,和田地連成一體,僅僅在溝的右側有條田間路,讓有心人能回憶起曾經在這裏有過一條河。

人們總是有了慘痛的教訓,才能想起維護自己的命運。自從1963年冀南平原遭遇洪災,之後每年春冬兩季的上河工,就是每個鄉村固定的操作。如今四通八達的水網,多是那個時候完全人力打下的雛形。

進入上世紀八十年代後,由於持續的乾旱和對地下水的瘋狂掠奪,很多溝河常年斷流,有的乾涸了。於是,一些看不得地閒的人,把河岸當做荒地開墾,也有的在河底種上了莊稼。開墾的農人很有規矩,一方方一塊塊的,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一塊油菜,由於缺水,有幾處斷壟,在靠路邊的一行,由於得到了充足的陽光,又避風保暖,幾棵油菜枝頭上的一簇簇黃色的小花,高傲地挺立着,展示着潛藏了一個冬日的生機。旁邊種了巴掌大的一塊蒜,葉子有些捲曲發乾,但我知道,一場透徹的春雨過後,絕對是一片鬱鬱蔥蔥。還有一塊菠菜倒是很濃綠,地面溼漉漉的,讓人眼饞,顯然是主人很盡心管理,偶然升起採擷的慾望,也迅速被不勞而獲的惡感推到了一邊。

我索性坐在溝邊,沐浴着春日的暖陽,一邊遠遠望着荒蕪的溝底,一邊輕輕嗅着菠菜的清香,便覺得自己化作了一股青煙,駕着清風,漂浮在這片天地之間。

春天是埋葬荒蕪的季節,因爲每一棵乾枯的雜草根部,都有從泥土裏鑽出的一點點綠。特別是在向陽的背風坡上,一叢叢小草露出地面,嫩嫩的,青青的,在春風裏搖曳着,讓人心裏癢癢的。是啊,我爲什麼坐在這裏,是在荒蕪的春天裏尋找曾經的流逝,還是對春日懷着一份執着的渴望,亦或是對這條溝渠過去的傷感?

路邊的一位老農騎車而過,帶起的蕩土讓我把飛揚的思緒拉到眼前。我順着溝底向遠處望去,因爲這裏已經沒有了修橋的必要,被橫過的路切成一段一段的,像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塘坑,填滿了垃圾和雜草。

如今,隨着南水北調工程的完工,華北龐大的水利網應運而生,人們早已解除了洪澇的威脅,這些不怎麼顯眼的溝渠就成爲了歷史,人們把這裏復墾,應該是變廢爲寶。

我家的村西有一條漳河的支流,小時候經常偷偷下去游泳。河岸曾是很寬闊的一大片荒地,我們在那裏放羊,逮蟈蟈,挖田鼠,編籠子,採野果。尤其是秋後,收割後的豆田裏雜草和豆葉厚厚的一層,羊羣一趟過,有些母油子就不甘寂寞,爬到羊的身上。我們只要掐住它長長的後尾巴尖一提,它就笨笨的無可奈何。我們用狗尾巴草串成一串,回家用油一煎,那一肚子的黃籽,嚼起來硌筋筋的,滿口生香。

生產隊把地分到戶後,我們家的地正好挨着河岸,二爺和叔叔每年開墾一塊,最後竟然連成七畝大的農田。之後,持續的農藥和化肥的使用,這些快樂的童年故事,就成爲過往雲煙。

每年的冬日,眼望一片片枯黃,我既有曾經旺盛生命的失落,也有不甘心就此止步的倔強。但後來,隨着一年一年枯了榮,榮了枯,我像那個在玻璃瓶裏的跳蚤,即使沒有了蓋子,也失去了跳出去的勇氣。我變成了一隻溫水裏接受命運的青蛙。

今年,也許是持續三年的疫情終於消散,在這條荒廢的溝渠旁,我竟然能靜靜地欣賞那從泥土裏迸發出的生命的力量。在這初春三月的陽光裏,面對着即將被染綠的荒蕪,我突然發現,那些曾被寒風帶走的希望,再次在這裏發芽滋長。

是啊,正因爲我們錯過了一個個播種的季節,荒蕪才成爲我們尋春的一道風景。於是,我們更加渴望即將到來的那一份份濃綠,把人生的路暈染得更深更長。

我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泥土,極目四顧,麥苗已經返青,樹木的嫩芽欲吐,鳥兒們也在穿梭個不停。不敢再多逗留,快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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