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恆其德，或承其羞
周邊上的幾個好朋友，常常聚在一起，學習【易經】。那日裏，討論《訟》卦，利紅老師（之前培訓界的精英，八零後妹子，現在創業“親親小保”，頗有一番成就）看到該卦之《象傳》之“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作（做）事謀始”後，拋出來一個話頭：怎麼能夠說清楚君子和小人的區別呢？
學習組長慎龍師兄回答得很得體。他說，這個事兒孔子在《論語》講了很多，講得也很好，其精髓是，君子遇到問題反求諸己，而小人卻求諸於人。只是現在人，遇到人與人之間的麻煩，常常得出別人是小人、自己是君子的結論，錯處都在別人那裏，所以，懷着這樣的心態，個體生命永遠也不會有所改變和提升。
來自紅旗渠故鄉的領導幹部慄顏林師兄說，對於君子和小人這兩個定義，都不要輕易地在一時一事上做出結論，也不應抽象地泛泛而談，應在工作和生活的具體情境中去考量，去判斷，纔不至於有失公允和流於偏頗。
利紅妹子的問題提得好，並非老生常談。慎龍師兄答得也很到位，孔子對於君子和小人之辯是很重視的，尤其是對於君子的詮釋，簡直就是誨人不倦、不厭其詳。實戰中歷練出來的慄兄，對於這個問題的認識，體現了他對人生感悟的深邃和勁道。
其實，就拿學習經典的收穫來舉例，亦可以解讀君子的某些特定的品質。《論語》中曾子說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說的“毅”，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價值標準。
毅與恆，基本同義。《易經》中的“恆”卦，孔子在《易傳•象》中做了精要的強調和解釋。子曰：“雷風恆，君子以立不易方”。君子觀到這個卦象，從而確立恆常不變的原則。在《易傳》中對於每個卦的“象傳”裏，“大象辭”共有六十四條，而以“君子”起首的諸如“君子以自強不息”和“君子以厚德載物”等等，一共是五十三條之多，可見孔子以及孔子門人（有學者認爲，《易傳》不是孔子一個人所作）對於君子的定義和解讀之重視。
《論語》中孔子說過，“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其羞。'”子曰：“不佔而已矣。”或許有人以爲，君子和小人的區別，應該是一個線下的實際地位的貴賤之分，是職位和階級的不同。那麼，這一段引用的孔子的表述，應該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巫與醫在孔子生活的時代前後，乃上流社會頂層職業。而恆德被孔子突出強調，可見有毅力、有恆心，而非朝秦暮楚，立志長而非常立志，是君子從內到外的一個挺重要的素質和標準。
二 君子易事，而難說也
庚子鼠年，即公元2020年中，我們幾位北師大哲學院博士課程班的同窗們，自發成立了一個網上學習經典的平臺，有王麗霞、孫蘭、劉明偉、張獻文、蔡國民、馬雲峯、湯若飛、金美蘭和賈瑛等，至今一起網上學習的有近兩百人。上述幾位師兄弟姐妹們，有的擔任一日一章的領讀，時間是早晨八點，接着是點評和討論。領讀老師比其他人辛苦一些。讀《論語》時，有王麗霞一人領讀，結果她日日早晨按時發稿，寫下了上百萬的文字。進入《詩經》階段，增添了兩位領讀老師，金美蘭和湯若飛。小金老師因家事請長假後，變成了兩位領讀老師了。她們兩個人，基本上都是優質且按時完成任務，而且，即使不是知更日，她們幾乎每天都自覺寫出學習體會，發到書院平臺，與同道們分享，獲得大家的喜愛和欣賞。
上週五，正值小湯老師領讀，我在教室裏上課，因爲那是考試日，所以關閉手機前，我瀏覽了一下書院信息，時間已經接近九點，沒有看見小湯老師的動靜。我就在教研室小羣裏招呼之發稿，並且請書院平臺技術總監白燕進一步關注和補救一下。考完一門後，茶歇間，我打開手機，見書院平臺一切恢復正常，領讀點評文章都妥妥的，而且詩朗誦老師春雨妹子第一個把當日的朗誦視頻發佈了。
我鬆了一口氣。
後來，看到白燕告訴我，小湯老師對於我剛纔的那個信息，有些委屈，情緒不好。後來又讀到小湯老師的語音留言，原來她早晨八點左右，接到了一個單位的事故通報，儘管是非正式的信息，初步判斷，由於部下的失誤，將有較大的損失，所以她的工作電話，將她的發稿耽誤了。
小湯老師在信息裏坦率告訴我，她的心情有一個挺大的波動，一開始覺得我不近人情，因爲那個時候她自己特別需要別人、尤其來自院長的理解；而後當她把稿子發了，就又突然覺得我的舉動也在情理之中，不都是爲了弘毅樂學的事兒嘛！？
跟小湯老師前後想得基本一樣，一開始，我有點兒着急，怕書院平臺的學習被小湯老師耽誤了，後來，覺得爲了一個領讀時間早晚的事，犯不着得罪人，何況我跟小湯老師多年前做同學時，關係是很融洽的。再後來看到小湯老師的真摯的交心的話，進一步想到，即使書院的工作是業餘的事兒，也應該有些章法。大家基本都是各自職場的有識之士和成功人士，一旦把規矩說清楚了，自然都會理解。何況，小湯老師對於自己的本職工作和業餘的學習，一向都是高要求、高目標，尤其她在書院擔任領讀任務，也是業績出色，有目共睹。我應該把自己當時即將考試的狀況，跟人家解釋清楚，也應該站在人家的角度，多多體貼入微一些。
誤會解除了，話也說透了，我突然想起來，《易經》興趣小組的君子和小人的討論，更加心明眼亮。小湯老師和我，都是注重信諾的人，責任感強，自我壓力大，而且注重效率，基本上都是任務導向的人，不特別注重面子、關係等方面的事兒。
不由得想起《論語》中孔子的一番教誨：“君子易事而說（悅）難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說句心裏話，做事情，我真是願意與這樣的君子合作，成爲同道。
一直以來的職場體會和反思，感覺到人際交往的成本太高了，有些地方真的是囉嗦。當然，作爲一個張羅事兒的頭頭，對於身邊人的感受是一定要關注的，只不過孔子批評的用人做事求全責備，乃是領導者之大忌，不能不有所戒慎。
三 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這是《論語》中孔子與子貢的一番討論，其中“士”被聖人分成三個等級，對於三個等級以外的某一路人，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看來，在語義邏輯上，無論如何，作爲一個士，都應該具有相對來說比較大的器量和見識，因爲鬥和筲都是古代容量較小的容器，所以聖人的意思明白無誤。
近期，弘毅樂學書院的教師組邀請著名的國學大咖曹勝高教授講解《詩經•大雅》，這是第二次給我們講課了。這都是劉明偉師兄之功勞，從中穿針引線，使我們得到名師的親自線上指點。作爲書院的頭頭，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人家義務講課，所以我提出來給老師一點點報酬，曹老師態度堅決而婉言謝絕了。我與明偉兄商量，必須要給老師做出感謝的實際行動，遂合計出一個辦法，曹教授著作等身，不如我們書院老師和聽課夥伴兒們認購一些書籍吧！
把這個意思編髮成正式信息，發佈在教研室小羣裏，次日，令人驚訝的事兒發生了，德忠兄的一篇像模像樣的文章貼在羣裏。
下面的貼士，可見他一部分議論。
這位老兄，是我2016年結識的。說起來挺讓人感動，當時我做了一個公衆號—“雲崗行者”。德忠兄喜歡讀我的文字，然後互相認識了。2020年下半年，弘毅樂學書院需要公衆號，就轉給了平臺，而後發佈了大量的學習經典的文章。他老兄，不離不棄，一開始是我的文字的讀者，而後又成爲弘毅樂學的熱誠參與者。這也有六七年了。
據我所知，他退休前一直在做文化方面的工作，對於《紅樓夢》有深厚的造詣。然而，這一次他的舉止，有點兒讓我匪夷所思，不得要義，不論他的動機何在，事實上，其言行與書院感謝老師的心意和舉措相違。書院畢竟還是一個草臺班子，都是業餘活動，倘若某個人在朋友圈等場合說說不配合集體的風涼話，尚可包容，但直接在組織溝通平臺如此言行，有所不妥。
緊接的週末雲例會上，我不點名地提及了這件事，並且提出批評意見，也希望他能夠會後私下解釋一下此番言行的原因。翌日，在私信中看到了許兄的誠懇的道歉，也明白了他批評推銷書而不讀書的想法，並非是針對書院的酬謝老師的事兒。許兄還誠懇地說，早就想捐獻一批《紅樓夢》方面的書籍，已經付款下了訂單，用以支持書院的選讀《紅樓夢》的活動。
人生的路上，不可能不犯錯兒，不可能不出現失誤，所以如何對待自身的咎過，就成了一個不可以忽略的修煉內容，而且還是個常常面對的課程。若能夠對於自己的缺點正視、反思，而且還可以自我糾錯的人，要具有一定的器量和見識，要有一定的勇氣和智慧，顯然，“斗筲之人”是不能做到“聞過則喜，見賢思齊”的。所以，感動許兄襟懷坦白的君子之風，也感謝殊勝機緣，賜給我一個許兄這樣的君子哥們兒，樹立了一個鮮活可親的人生榜樣。
師大鐵陀於西澳
2023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