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郎才氣
作者:陳鵬舉
《拜觀劉旦宅聊齋百圖二首》：“如夢如醒若有無，薄塵故事一須臾。劉郎才氣誰能似，筆下人兒盡姓蒲。”“啼笑悲歡自不孤，留仙小粟兩相濡。多因旦宅丹青手，始信人間有鬼狐。”
聊齋是蒲松齡的傑作。文字裏的鬼狐美人、美人鬼狐，紛紜變化，煞是好看。蒲是妙人。他的文字如畫。這是他的才情，也是他的性情。劉旦宅也是妙人。蒲先生文字如畫。那些畫，劉都畫了出來。而且畫得逼真，逼真到真的一般。
妙人是怎樣的人？我感覺是乾淨人。讀蒲的經歷和文字，可見他極世故。世故本無褒貶之分。世故了之後，依然內心乾淨，是極難得的。這樣的人，是難得的好人。這樣的人，來寫故事，這是讀者的福分，也是故事的福分。讀劉的經歷和畫，我感覺，他從來就是乾淨人。一個人老了，幾十歲了，六七十歲了，竟然還能嬰兒一般天真，極少見。劉，是一個。
說聊齋，說蒲的文字，還是劉的畫，自然要說到鬼。
我從小怕鬼，我想大多數孩子會怕鬼。鬼沒有人的形體，竟然和人一樣活躍，這是超出人的想象的。早年鄰家一個女孩，開始做工了。晚班後，在廠子裏洗澡出來，拖着拖鞋，甩着長辮，感覺身後有人。幾次回頭不見人，感覺遇上鬼了，從此神智不好了。她長得很漂亮，她想象裏的鬼，一定很醜惡。
我後來不怕了。不是我膽大了，只是感覺鬼可能比人好，很可能比人好。你看，所有的傳說，都說鬼那裏是很講善惡的。再說，人間認爲，人作惡，會死有餘辜。那麼，鬼呢？據說是人死了變的。如鬼再作惡，它不能再死了，它作惡的餘辜，怎麼算？可見鬼那裏，應該是不容作惡的。
即使是厲鬼，看來也是好鬼。不是有句話說，“死了化爲厲鬼也不放過你”？這話在人間，總是好人說的。
不怕了，反而覺得鬼是可以親近的。鬼和人一樣，有思想、性情，忽略形體的不同，毫無無區別。鬼說到底，就是和人不同空間的同類，就是人在夢中的狀態。美夢成真，鬼是做到了。而人的夢，常常不美。
爲什麼小時候怕鬼，卻老要聽鬼故事？大概就是，朦朧間感覺到，鬼和人同類。還有就是，鬼很可能比人要好。
蒲松齡，曾經傷痛不已，而他，感覺到了鬼可能比人好。他文字裏，鬼影憧憧。他讓鬼來表現人事，很厚道。變幻的人設，真的很好看。人間的醜陋，和其中難得的乾淨，讓讀它的人，悲欣交集。真心感激他的文字、鬼故事。
劉旦宅，明白蒲松齡，不是他世故，是他乾淨。直線距離是最短的。明白蒲松齡，不必經歷他的經歷，不必世故一遍。以乾淨對乾淨，一切都無掛礙。所以，劉旦宅畫出來的鬼狐美人，都無愧姓蒲。劉畫同樣讓人相信，鬼和人是同類，鬼很可能比人好。
當年，畫家王康樂夫婦，雙雙百歲。劉在壽宴上，吃了塊好大的蛋糕，還對我和劉公子天暐說：“兩個百歲不容易。這蛋糕要多喫。”他指望自己也長壽。孰不知，他不會死。因爲他 乾淨。乾淨的人，哪個死過？202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