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夜車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

夜已落幕,窗簾被風牽制如浪奔浪湧。旁邊躺着的男子是不是他,聚餐拼命將話題扯到這事兒。穆青把腳搭他腿上,審慎玩味,飯桌底層空間大,高跟鞋的跟尖尖的,小貓爪般騷動。

窗紗微透,一兩處鏤空,臨街原本喧鬧,凌晨過後乾燥清爽的夜,也絲毫沒了聲響,剩下闃靜夏夢清淡,沒聽到蚊子叫。

很久沒發生啥像樣的事,似活力倒退。發條朋友圈,愛神驟然空降,沒配圖。

穆青趿着拖鞋到客廳觀望窗外,曬臺上掛着趙叔工作服和襯衣。坐在之前放花盆的板凳上,翹起二郎腿點一顆煙,目光移動到腳趾蓋似有個部位泛白,明天去淘樂城做美甲,順帶跟曹貞嘮嘮這事。

吐出熟練菸圈,趙叔說,要做東北的媳婦不。穆青臉紅了,腳卻沒從趙曉峯的褲腿兒收回。夾一個甜不辣,津津有味喫起來,又夾一塊墨魚燒,彷彿天真女生。趙曉峯目光游來。

對面是骨科醫院,一個“院”字孤零零駐守半亮。隔了兩車道的小街,路燈黯淡將熄。時鐘指向三點半,拉上半邊兒窗簾,另一側掉下未得空安裝。

滅掉菸灰,去洗手間,檢查防盜門,趟過趙曉峯到窗側,貼身睡去。

夢一:

對麗水說絕交,她不相信穆青能做成某件原本不能做成的事。最後一個暑假,空曠廢棄大樓兩女孩模仿電影落寞,或說電影抄襲她倆故作深刻背影。

夢二:

眼鏡忘在姥姥家,姥爺帶穆青去二姨家找,穆青困惑,姥爺遞給她鏟子叫她挖土,她就挖,不知挖什麼,會有什麼挖出。

夢三:

出租屋,四十歲趙曉峯出完車,做一碗陽春麪,他喫得很香,看她笑。她看電視嗑瓜子。趙曉峯喫完洗完碗筷,兩人坐一塊看電視嗑瓜子。

夢四:

摔了那次,很多血。酒後打電話沒注意腳下有道檻。疼痛溫熱,絕望似孤魂。


2

趙叔弟弟來恩城開車租需房本抵押,趙叔沒房,找穆青母親商量。不是借小錢,便要說話場景,約便宜坊火鍋,離家不遠,物美價廉,同價可多喫兩盤肉。

母親跟穆青聊這事,她問趙曉峯多大。母親搜索趙叔之前提過,是唐山大地震那年生人,明年四十。趙叔大他幾歲,穆青問。你趙叔比我大兩歲。母親不會按生肖算年齡,得一輪一輪捋。

門響,趙叔和趙曉峯站門外。走吧,趙叔說。母親拿起手機,穆青說你們先走。一般不化妝的人皮膚都好,水潤貼妝,她掃了眉粉再塗口紅。

趙曉峯神色有些疲憊,撞色格上衣顯出漫不經心不羈,像穆青二十二歲認識的男子,腦型像,圓乎乎虎頭虎腦卡尺髮型。

趙叔在超市裏買酒,穆青走上去,趙曉峯說,你是穆青,我哥說你文章寫得好,佩服。穆青撇了撇嘴。趙叔走出來,提兩瓶瀘州老窖,母親跟上前,倆人不約而同回望穆青一眼,穆青揚了揚下巴算迴應。

準備去哪兒玩,穆青說。

哪有時間玩,趙曉峯笑了笑。

年輕輕別那麼沒精神,她帶他抄小路並說,這條路並不比正路近多少,上學時走這條路更多是爲延長玩耍時光。

重在過程,他說着將煙扔地面踩滅。我兒子也是,像我小時候,倒垃圾的通道後來不倒垃圾,就廢棄在那也沒堵上。有天我就鑽進去玩,用後背和腿部抵着一路下滑,騎虎難下啊。後來一身搓破皮的淤血。

太皮了吧你也,夏天的話估計就要徹底流血留疤了。穆青認真審視着趙曉峯,他微微一笑時眼尾有笑紋顯得性感,有歲月刻畫過的那種。

到了便宜坊火鍋城,進了包廂,趙叔和母親坐一邊,穆青與趙曉峯坐一邊,似火車卡座。點完菜等候的時候,趙叔抽着煙,趙曉峯手機總響。

把手機給我,不然涮火鍋會掉裏面兒,穆青伸手,似笑非笑地耍寶。

趙曉峯點點頭,將手機扣在了桌面。


3

穆青給曹貞打電話無人接,下午兩點回過來,別提了,手機掉廁所了。

還有救嗎,穆青問。

朋友圈啥意思?

本想約你美甲時嘮。

說個要點,看能否提起神,曹貞受不得好奇心。

就那句啊。

給母親打電話說晚上約曹貞。母親說今晚趙曉峯走,在趙叔家喫。

不說開出租麼?

說是他兒子那邊發生了點事。

決定改天約曹貞,向趙叔家方向行,進門看到趙曉峯正忙乎飯,她探頭探腦地來回看,趙曉峯笑了,看啥呢。

看有沒有異性呀,也帶了絲兒笑意。

寫小說就是聯想豐富,等我做魚,一會我哥回來帶青菜跟熟食。

摸了摸儲物櫃門,大約一人高,穆青想,適合藏人。

魚已咕嘟上,趙曉峯解下圍裙兒,是趙叔的前任留下的粉色款式,趙曉峯穿起來有點滑稽。

說,藏沒藏人,她錘他一下,這窗簾太破,昨晚看風景想從前事。

什麼事,趙曉峯認真提問。

她一下竄到他背上,趙曉峯就揹着穆青去看鍋裏的魚。

我在想,一直這樣會怎樣。

回頭租個房,我開車,你寫作,趙曉峯嚐了口魚湯,差不多行了。

那你還走,咬了下他耳朵。

哇,野蠻女友呀。

對,就是,把你藏這儲物間剛好。穆青跳下來點了根菸,抽一口遞給趙曉峯。

他語氣很輕,你養我啊,也吸一口煙,深呼吸,煙霧像武俠片排雲掌。


4

開出租以前趙曉峯在桐城當協警,穿制服,維持路面秩序,交通,聚衆鬧事,無所不包。

認識陳萍是一次出警,陳萍四十三歲,深藍眉毛眼線紋得偏離軌道,表情倔強神色木然。人員按秩序列隊向外走的時候,她擔心母親沒人給做飯,請趙曉峯給姐妹打電話通知一聲,趙曉峯舉手之勞便應允。

等到下班,趙曉峯在附近飯館要了一盤青椒炒肉一碟花生米,邊喫邊喝。電話響,是陌生號,是陳萍的朋友嗎,聽筒那頭嘈雜。

見到趙曉峯,陳萍一箭步掙脫朋友攙扶,撞到趙曉峯身上,你來了,就軟綿綿下滑,扭來扭去似鯉魚打挺趙曉峯不大好喫力,他有腰間盤突出。

陳萍朋友跟趙曉峯說你太有魅力了,萍姐喝多就一直說曉峯曉峯,百聞不如一見。

陳萍飛速瞟一眼趙曉峯,他磕了磕菸灰,喝掉杯中的酒。

陳萍不愛說話,酒後話多,她給朋友講夢,你相信我的夢嗎?

你覺得夢裏貓實際存在,朋友似浮躁,明顯已聽過不止一次。

一隻波斯貓進陳萍的房間,醒來卻消失了。半醒半夢的時候她看到睡另一張牀的女性朋友被陌生男子紮了一針,不知是否有害,陌生男子身旁還跟了個四五歲小女孩。次日貓依舊消失不見,晚上又再憑空出現,彷彿能感到氛圍以此提醒陳萍什麼事情,至於具體什麼事,陳萍說不上來。

便宜房火鍋出來後穆青跟趙曉峯去趙叔家繼續喝酒,趙叔跟母親回穆青家,趙曉峯恍惚之間把這夢脫口而出,卻沒說是陳萍的夢,莫名纂掉了版權;也覺得沒必要節外生枝。


5

“一見鍾情”咖啡廳地方不大,二層空間狹隘幽靜,鬧市區寸土寸金包廂就三個。

小銅鍋涮肉,至多放七八片就滿鍋了,調料精緻,十幾種擺臺上,燈光明晃高端奢華。

曹貞減肥,喫幾片菜葉,喝點酸奶。

喫什麼不重要,而是和誰喫。

她涮穆青喫,曹貞步入正題,快說。

斜碎髮灑在耳旁,穆青喫着甜品上的草莓,說了大概。

曹貞瞪眼,你咋這多故事我就沒有,撫着光滑面部肌膚,哎,人老珠黃。

快得了,我已變質,天天裹着保鮮膜還珠黃,切。

你希望他回嗎?

後半夜醒了在陽臺待會,也沒啥風景,都是經年景物,不尋常經驗致使得某種不同尋常;再睡則睡熟,做幾個夢沒記住,不然還能成爲靈感。

曹貞似有所觸,有次在周松家,半夜渴了接水喝,突然思緒很多,一時抓不住實際內容。一般都是他來我家,他那邊我去得不多,聽着他呼聲均勻忽就失眠。

周松說他心裏只有我,你也知外面誘惑,也有些捷徑走。

一截油麥添進銅鍋,沸騰轉爲深緩,叫服務員加點湯,擼袖開喫。

調料不錯,穆青稱讚。


6

前妻電話中說兒子出事了。

兒子性格像趙曉峯,好勝。

協警沒編制,加上腰又不能大幅動作,開出租是折中的方案——腰間盤症狀嚴重,伴隨脂肪肝亞健康狀態,感到疲憊。

趙曉峯沒想來恩城,但是大哥盛情邀請,實際情況並不美麗,需抵押擔保,數目不小,不能搭許多人情。

大嫂性格好,人和氣,相處兩日已有具體感受。

客車窗外景緻向前波動,桐城理順完再考慮恩城,這麼決定下來後放低靠背眯會覺。

前妻性格火爆,火急火燎,除兒子事不同他有交集。全然不關注怕也不是,聽到關於陳萍的存在就旁敲側擊。

離婚當日在飯館要了兩菜兩酒,喫個散夥飯;又叫一份宮保雞丁一盒米飯打包,給兒子當晚飯。

趙曉峯開始獨居生活,愛乾淨會做飯,井井有條;婚內且未有家務分工不均狀況。

陳萍是足療技師,下了班愛喝酒,喝多了作,邊哭邊對趙曉峯說,我養你。

他幫她擦淚,說,要照顧好自己,姐。

將滿四十的趙曉峯,比陳萍小四歲。

兒子趙小歌週日固定跟他一天,陳萍約他喫便飯就帶小歌同去。

陳萍看到小歌顯侷促,熱情中透低微。

單位來電話說需要去一趟,就將小歌暫且放在陳萍家待一會。

叮囑兒子,聽話啊,爸一會接你。

陳萍家是普通居民樓兩室一廳,母親一間;陳萍做飯手藝不錯,小歌感到親切,小歌母親工作忙碌多半都是給他點錢中午外面搞定,早晚多半也是以方便快捷爲主。

你要是喜歡喫阿姨以後經常給你做,你每週過來喫。陳萍摸了摸小歌的頭,此刻氣氛很融洽。

陳萍拿出iPad給小歌玩,切蘋果你會不會,還有那個湯姆貓。

小歌懂事地笑一下,接過來,下載了飛車遊戲,心想,大人對孩子世界果然不懂,那都是幾歲孩子玩厭的遊戲啦。

小歌看出這阿姨對父親心思。


7

周松負責手機專賣店連鎖的店面設計,從中賺取差價,也是迪信通手機城店長,曹貞在迪信通做庫管與款臺。

應聘時就是周松負責,彼時曹貞剛從失敗的一段感情中逃出,又失業。遇到周松,很快被他身上散發的領袖氣質與沉定自信吸引。

這次周松想送曹貞一支新款手機,她難爲情,受到的教育始終都是自己買花戴,錢不夠就刷卡分期。

周松不勉強,很大程度上他不善於處理親密關係中的具體細節,比如說強行購買送她,不是做不到,而是理性頭腦思考問題的方式不是如此。

穆青有一臺電動車,沒事會騎往森林公園以及沿海方向散心,啥都不想漫無目的。

森林公園有一家小木屋售賣的珍珠奶茶裏的珍珠入口即化,市面絕無僅有。

常帶曹貞邊騎車邊聊,到那裏喝杯奶茶喫個烤腸。店主超熱情,是個老太太,善講話又可親,看到她倆來就會直接做兩杯原味奶茶,兩根烤腸。

穆青說,你不想要就算啦,反正他的都是你的。

也不一定,總覺得他有時心不在焉。曹貞有時思考較多,未必落在實處,心證大於實證。

窗外嬉鬧孩童,陽光晴朗。曹貞穿紗質裙襬、蕾絲邊內繡小圓領。她嚮往自在生活,可現實冷硬;外面孩童說不定羨慕坐在店內的大姐姐能自由花錢買好喫的穿漂亮衣服。風景是相對的,移動且不絕對。

一會蔣揚過來。他跟我講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今可看到立體美女。

小木屋共三張桌,這張可直接看到窗外閃亮日光照耀人工湖,幾隻鳥飛來飛去,生機勃勃夏季讓人想入非非。

好啊,只要不怕失望。

不會。

你最近寫的小說進展如何,發給我,雖不能給到建議,但精神支持總有,請你喫點好喫的補補,等下咱們去喫自助餐。

穆青呼道,那個聖彼特自助餐,都忘了!這麼近不喫浪費,等我團券,這次你倆剛見我來做東。

咱一會兒去假山那邊散散步,健身器材旁還有旋轉木馬,想拍照。曹貞有一顆公主心。

行,一邊應聲一邊滑動團購網站的頁面。


8

蔣揚工作地點距森林公園近,步行十分鐘左右。電影城旁邊打卡火熱的日料店,蔣揚英俊深邃又舒展的面容,成爲打卡妹子拍照裏的標配人形“景觀”。

看到蔣揚向小木屋走開,穆青已攜着曹貞向外迎去。蔣揚髮質硬朗,像髮型師學習理髮時使用的頭部模特,根根直立,看過去颯爽。

穆青從地上撿起一塊扁扁小石頭丟向湖心,沒連起水漂。蔣揚也撿一顆石頭,一串水花連擊而現。曹貞說,我不會,羨慕你們!

有三四孩童尖聲笑着叫着捉迷藏,穆青手機響。對蔣揚曹貞歪了下頭,指向湖邊休閒坐椅便信步走去。

你怎麼樣,趙曉峯說。

和朋友逛公園呢,回頭也帶你來逛一下。

趙曉峯的聲音浸着笑意,我明天回恩城。他用的是回而不是來。

事情怎麼樣,擺平了沒。

明晚邊喝邊聊,他頓了頓,這時有一女性聲音喊,喫飯啦,跟誰打電話呢。

回頭看下假山,兩人不在視力範圍內,走過去,看到倆人在旋轉木馬旁聊天,保持某種生疏的距離。

去喫自助餐吧,給你改善下伙食。穆青對蔣揚說笑。

謝了,我們店裏近期都是雞架燉菜或麪條,夠夠的了。

曹貞說,那麼誇張啊。

其實也吃不了多少,晚上回宿舍哥幾個弄點,邊喫邊喝。蔣揚說。

曹貞用微信打字,咋,他的電話?

和帥哥聊得如何呀,有沒有故事開展。穆青將話題撥開。

就尬聊唄,第一次見面能說啥人生課題。

蔣揚走在兩人斜後方。

聖彼特自助餐的門面已可以看到了。


9

穆青喜歡晚上寫稿,工作不忙,朋友的賓館有六十間房,每天入住率大概一半左右。

做一休二,時間自由,有時神魂顛倒,早晨下班覺得恍惚。

一月被切成三天一份,剩下十天常態,另外十天則用來補眠。

有時和蔣揚聊會,說說想法,進度,構思。

像那種心事重重的人,實際是在構思小說並非高冷。

穆青說,想寫一篇文章題目叫《想小說的人》,大意是離開電腦什麼都想寫,一旦回到電腦面前思路全無。

蔣揚說,正常,現在人的通病,光說不練,到了真章又頹了。刷視頻微博一個小時卻也不覺累。

看到趙曉峯時,旁邊的陳萍露出討好微笑,陳萍文化程度不高,面對喜歡男子時體現出來的是討好他周邊一切人。蒼白麪容,眼睛緩速。

穆青需要回賓館處理件事再回來,就點了個頭,母親趙叔他們四人圍着桌子喫飯。快喫完了,陳萍眼神有點飄,快喝多了,拉拉雜雜聊什麼具體內容沒聽清。

陳萍對穆青的母親說她有多愛趙曉峯,兩個人如何初時到現在,無所不包無所不言。趙曉峯臉紅一陣白一陣,假裝要揍她,她嘴也停不住。

穆青忙完賓館事情就到趙叔住處,走後趙曉峯微信裏說,情況複雜,一會和你細說。那邊(趙叔家)見!

趙曉峯把陳萍放在小屋牀上,平息的女子又像詐屍再鬧,安撫大概二十分鐘才睡去。

月色如昔,抽菸,吐出煙霧。穆青在窗前看着外面,彷彿進入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心境。

忽地想起那夜幾個夢片段,那次摔就在骨科醫院背面的臺階,那是一次劇烈戀愛,邊哭邊打電話,沒留神腳下,摔破了嘴脣牙齒。是傷筋動骨的愛戀,聽着陳萍時而夢囈的語聲,也像那時內心某個部落的自己。

每天喫豆腐腦過了一個月,一直沒刷牙,靠着再生能力強悍支撐,口氣是否清新哪還在意,幾乎破相。

門“咔噠”一聲開了,穩住陳萍後趙曉峯買了啤酒、烤串、炸雞、紅牛回來,完成昨日電話中的邊喫邊喝的約定。

穆青上次說的,困了喝紅酒,多了喝咖啡。

大堆東西擺桌面上,塑料袋裏滑出兩條雀巢速溶咖啡。


10

小歌和同學打架,都沒佔便宜,打碎了玻璃,傷到了手腕,鮮血淋漓十分危急。前妻六神無主給趙曉峯致電,沒有明說是怕他路上多思,風風火火的個性算有所轉變。

渡過危險期,縫合完畢。經過老師同學拼湊出的事實是,小歌原本有一部手機用以同母親聯絡。最近卻屢屢精神恍惚,大概睡眠不足,有時逃課,由於平常學習好,老師沒有多想。某天課間跟同學爆發衝突,是同學玩他的平板電腦不小心劃裂了屏幕。老師十分驚訝,瞭解小歌的家庭就知道這不太正常。

前妻知道後開始審兒子,小歌一言不發。前妻揚手給了兒子一個耳光。性格敏感的孩子轉身跑出家門,到了學校,同學知曉他平板電腦來路不明嘲諷他是小偷。小歌衝上去和同學扭打一起,撞到走廊玻璃,玻璃扎到小歌的手腕,差點割到動脈。

前妻自知愧疚沒照顧好兒子,也不敢電話說其中原委。趙曉峯趕到時,兒子已脫離危險,手上包着紗布,他對趙曉峯說出實情,平板是陳萍阿姨非要給自己的,還叫不要告訴大人。

孩子玩心大,每天藏在書包裏,日想夜想,逃課是去街心公園躲起來打遊戲。

趙曉峯和陳萍聯絡,陳萍知道情況害怕他再不理自己,趙曉峯說,你這樣是害他。陳萍說,下次再不了。

幸好孩子沒事,不然我饒不了你。趙曉峯內心有些情緒在。陳萍晚上喝了酒去他家敲門,承認錯誤,趙曉峯心中也明白陳萍好心辦壞事,也有些心痛。然而兒子的事的確令他火大,他說,你也別鬧了,我準備去恩城生活。聽了這句話陳萍蹲在地上啼哭不止,趙曉峯鐵石心腸也沒辦法了。

你是不是那邊有人了。

我也沒和你在一起,你管不着。

給穆青打電話時,是次日陳萍非要同趙曉峯一同上恩城,趙曉峯打電話給穆青以此打消她念頭。陳萍鐵了心要過來一趟,她說,她就是過來待兩天,散散心,死了心,就回去。趙曉峯不再說話,隨便吧。

他並不善於處理矛盾衝突,上一段婚姻失敗未必沒有這個因素。話已至此再阻攔說不定麻煩更多,就一同出發。然後就是穆青看到的光景,陳萍凝視穆青的時候有些悲傷在湧動。這是不知情就可感受到的非語言性的情感。


11

次日陳萍醒了就獨自離開了,她看到客廳的圓桌上趴着睡着的趙曉峯,躺在沙發上睡着的穆青。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悄悄關上門,直到三天後趙曉峯在微信裏對陳萍說話之前,她隻字不提,不言不語,看起來不像她的風格。

陳萍的母親說,何苦如此呢?你要是想他就打個電話,她堅定搖了搖頭。

小歌那邊恢復得蠻快,孩子的事情本就說不明白,另一方打架的孩子與家人也一同過來探望,沒幾句話倆孩子早就忘了發生過啥冰釋前嫌。

趙曉峯嘆口氣,對陳萍說,還是我小瞧你了。是小歌對我坦白的,我爲我的魯莽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陳萍說,我也幾乎忍不住想要打電話給你。可是我明白你的心不在我這裏。我去了,我也看到了,或許這纔是你的歸宿。我覺得很好,你幸福就好。

我是說,明明那平板電腦是小歌偷偷拿走的,你幹嘛要替他頂包。你傻得叫我心疼。

你不要這麼說,這麼說我就會誤解、會感動。哈哈,陳萍假裝大度地笑着,我只是覺得孩子沒壞心思,他只是愛玩而已,想通了會自己明白過來。我有一個祕密,只對你說一次,陳萍的語氣有些感傷。

好,你說。

我曾經失去過一個女孩,就是我講得那個夢,還有我總是喝酒,我只是想忘記我無法彌補的遺憾。但是,我心中明白人向前走,孩子何其無辜,作爲大人的疏忽或者粗糙真的會給他們很大傷害。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我從未聽你流露過這樣的事,因爲什麼緣故,可以問嗎?

我工作忙,蘇蘇(陳萍女兒小名)跟隨鄰居叔叔去家中喫飯,結果誰知如此禽獸不如……她搶救不治,我真的很後悔,我忙什麼呢,天天的,我圖什麼的啊!

我知道這件事,之前做協警時聽過這起案件,對方後來被抓獲了,得到嚴懲,也算告慰你的女兒,蘇蘇。真沒想到你有這樣痛心的往事。對不起,我對你也很殘酷。

不會,愛情這事沒有先來後到。想到我的蘇蘇,和穆青年齡應該也差不多,如果她在,會不會也是這般聰明伶俐有內秀。算了,不說了,我只是想說,給孩子機會,他們會自己成長,多一些陪伴纔是重要的!謝謝你,讓我終於對另一個人說出這段噩夢往事。相信我也可以真的不需要依靠喝酒就能睡個好覺了。

穆青聽完趙曉峯的轉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她說,陳萍很通透。你的小歌很幸運。要知道這種事,一旦有了污點真的說不清楚。

嗯,趙曉峯點點頭。走過去並着肩同穆青一個視角望向對面的骨科醫院,孤零零一個“院”字。


12

穆青說,那天晚上我想很多事,你問我在想什麼,我也沒全說出來。是後來我做了幾個夢的片段,有一個關於我和你的未來,只是我不能說,據說,有些夢不能說透。穆青在夜影中有些朦朧美,趙曉峯沒有深問,他心中明白。

你明天有時間嗎?帶你見我的好友。穆青沒有看他,聲音柔和。

沒有遲疑,他說好。

穆青原本想說全部的夢境與內心感受,當聽完陳萍與小歌的事忽然就明白,也不用說了。有些事,靜默如謎,未必不妥。

少女時期最好的閨蜜是麗水,後來絕交也因爲一點小事,後來也無法修復,可能都想低頭又拉不下那個臉,索性就算了。其次的遺憾就是自己第一次發表小說姥爺沒能看到,姥爺一直鼓勵穆青寫作,寫心中想法。第三個夢片段很好理解,就是想象中他們的未來。最後一個,紀念逝去的隆重傷痕的戀愛過程,恰巧當時對住骨科醫院的位置,心就跟着境轉了。

曹貞對穆青說,還是決定同周松分開一段,重新考慮一下彼此對於未來的規劃。穆青說這樣也好,順帶說了這邊發生的事,曹貞說,好呀,期待見到他!

幾天後趙曉峯對穆青說會桐城轉接手續,開車的事定下來了。是桐城那邊的人幫忙疏通這邊的關係,那邊能夠給予擔保,他的人品始終可以保障。穆青點頭說好。你擔心我不?他說。擔心啥?穆青笑笑着,我還要忙乎我的小說呀,你就別鬧,你不是還說讓我養你嘛,你就別鬧纔行呀。

哦,我的女朋友果然冰冷睿智又理性。趙曉峯假裝不被關注的委屈。

纔不呢,你撿便宜還賣乖,這可不行。記得每天打視頻給我啦!

嘿嘿,他搔了搔頭,愛情果然沒有先來後到,重在感覺與合拍。

回那邊用了幾天,小歌經常去陳萍那裏,陳萍把平板電腦送小歌了。小歌母親知道了這一層,也容許陳萍與小歌的來往,時不時也走動,家的距離也不遠,互通有無也挺好。趙曉峯說,謝謝你對我的付出與包容。

哪有,我是自願的,陳萍的眼神不再恍惚,她戒酒了,說是正在相親,準備開展新生活,小歌還會幫忙把脈呢。

太棒了,這孩子眼光不賴的,趙曉峯一語雙關地說。

前妻那邊都好說,辦理完手續就來到恩城。開夜間出租車,大包(交全天租金)的話也要找開夜車的。

哈哈,穆青說,聽着像開黑車的。


13

我記得有一本書寫的很好,看清楚眼前15或30米的路途就好,慢慢地就順利走完全程。

你是看了我的《祕密·吸引力法則》了,送你的那本?

對,這書很好,我喜歡。

是呀,我也很喜歡。我寫小說的時候也是如此,一步一步剎下心來走完全程也並不難。前面可能有很多困難不可預料,然而人卻只能立足於腳下、當下。

蔣揚的簽名默默更改了: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生活每天都在變化,然而終究是可以用最大善意去期待和設想着的。

夜幕已經降下,明天已經來到。

在電話那頭聽到小歌叫她阿姨長阿姨短,穆青說,叫姐姐。好,姐姐!暑假就快到了,過來玩。趙曉峯做了打滷麪和穆青喫,故事的結局,做飯的人不同,喫飯的人卻沒變。

趙叔與母親心中當然瞭然,想到當初趙叔自己不小心做工時摔斷了腿,需要接骨,打着石膏,是穆青母親日夜相伴,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當彼此一家人,相濡以沫。

穆青依舊上她的夜班,趙曉峯火車站載客需要住宿會直接給拉過來。他沒事也過來陪着穆青,原本她以爲自己會孤獨終老一人寒冷抱着寫作這個愛人成爲杜拉斯那樣冷峻遺世獨立的老太,叼一根菸,很酷。

立足於此地當下的人最酷,這下你不用想小說了。

對,我一度以爲生活會影響寫作,卻也知道沒了生活就成無源之水。穆青笑着說,蔣揚,喜歡就大膽表白吧。

嗯,就在這幾天,蔣揚說。

夜晚的車燈不必打亮所有的晦暗,它只要能夠照亮眼前的路。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