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的力量

多年前我認識一位老法師,在江蘇的一個偏僻地方山上的寺院裏,他老人家那會已經八十多了,雖然是住持,可是他也是一位畫僧,天天在寺廟禪房裏畫畫,很多社會上的人都去找他畫畫結緣。他畫的畫很有禪意。

老和尚按照他的宗派脈絡,好像是和弘一法師有關我記得。可是這位老和尚,生性不愛交際,不喜歡講法佈道,廟子也小,自己常常躲在山上樂得清靜。我那時通過朋友和他認識了,與他交流覺得他人特別親切,毫無主持和尚的作派,好像是一位鄰居的老人那樣樸實。

而且他說話喜歡開玩笑,人還很有童真的感覺,我們當時幾個朋友常常去找他喝茶聊天畫畫,很沒有距離。

不過那時候我常常不理解他爲何不出去弘法,我明明感覺他很有修爲,我記得有一次我還問他,我說:你老人家不出來弘法度衆生,天天躲在山上畫畫,那怎麼行?

他看着我淡淡笑笑,沒有說什麼。當時我不理解他,後來我才明白,自己問這麼蠢的問題實在太愚笨了。因爲我眼中的度衆生,實在太過於膚淺。老和尚平日對身邊人的教導指引,我忽視不見,總以爲非要開壇講座,天下聞名,纔是度衆生。因此他老人家慈悲沒有說我什麼,讓我自己悟,後來我明白了後就一直內心抱歉。

老和尚到了晚年,本來精神還行,但是寺廟裏很多事情,雜七雜八他喜歡親力親爲,因此逐漸勞累弄壞了身體。八十多的時候,開始顯示出身體不適了。

後來聽聞,老和尚得了癌症,病情一開始還不算嚴重,可是 老和尚並不想去醫院進行治療,於是就越來越嚴重了,廟裏的和尚們都勸他去醫院,可是老和尚笑笑說,這麼大年紀了還去醫院折騰什麼?要走也可以走了。

後來, 聽說老和尚經常晚上疼到睡不了覺,吃了一些中藥來緩解,但效果也不是特別大,可是他卻堅持還在畫畫,有人來找他,問事情求教他什麼的,他都堅持出來見面,每次出來見人家,卻奇怪的很,都不像個有病的人的樣子,說話幹什麼都很正常,也看不出他疼。

有一次我去看他我就問他,我說。老人家你這也不去看病,這樣不是個辦法呀。

他笑着說。如果年紀輕,當然會去看病,不過我現在都已經八十七八歲了。看病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我這種病是一種自然現象。或者說他是因果業力也罷。

我說按道理您老人家修行有修爲,怎麼會得這種這樣的病呢?

他說:不要說我沒有修爲,就算是我有修爲也不可能不得病。修行人也一樣會有生老病死,這哪裏能躲得開?

你命中註定有這一病,你就躲不開。

躲不開你就要去面對, 在你眼中看起來是病,在我這裏他也不是算什麼東西?

你叫他做病,我叫他不叫病。

我說:那怎麼可能呢?你下面的人告訴我,你晚上疼到睡不着覺啊。

他笑着說。我還有一個知道疼,可是又不疼的,你知道嗎?

我說: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這個東西讓你可以熬得過來?

他說:有這個東西,你病也好死也好,疼也好。都如夢幻一場,有什麼大不了呢?

四大假合之身,不必過度掛慮。

心裏面不去掛慮這個事情,這個事情就不會來傷害你。

我說那疼起來了,忍受不了啊。

他說:病痛來的時候,這是非常好的機會呀,就在這個時候,好好的觀照自己。這個疼是誰在疼呢?是我在疼嗎?是我的肉體在疼嗎?還是我的心在疼呢?心會疼嗎?心連找都找不到又怎麼會疼呢?心是無形無象的,他疼在哪裏呢?那心沒有疼,爲什麼我又能感覺到疼呢?感覺到疼的又是誰呢,這些問題不趁着病痛的時候想想清楚,平時想也不是很清楚的。

疼痛感覺來了,你也可以觀照它,是不是會引發你的情緒呢?會不會自己一疼起來,就失去了覺照了呢?這個時候最適合下功夫了,你還不利用好這時機,去哪裏再找這樣的好事。

我說:老人家你瘋了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啊。

他說:我其實並不是諱疾忌醫,我只不過是隨順 一下我自己的情況,八十多了,我也活夠了,這輩子沒有白來,活得明白的很,隨時走掉我是一點不害怕不覺得冤枉不捨得。

人生在世啊,無怨無悔無牽無掛,就是灑脫的條件。我們出家人不是說萬緣可以放下,那病痛也是萬緣之一啊。病痛都放不下,生死是絕對無法放得下的啊。

因此病痛只不過是生死的前奏,你要懂得放下,才能進一步放下生死。

我說病痛要怎麼才能放得下呢?痛起來了,要人命啊。

他說:嗨,再痛還能痛到哪去?痛的最大的極點就是人昏死過去。又或者一天到晚沒有一刻是安生的。

假如你用什麼方法也制止不了,這樣的痛你就只能去忍受。痛只不過是一種感受,他和舒服和其他的感受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我們有時候習慣於被它捆綁。你假設能夠有一種和任何事情和任何感受都拉開距離的本事,你其實和痛也就可以拉開距離。

當然最主要,你要不貪圖舒服不貪圖身體的完美感受。我們的這個身體是四大組合的,地水火風,它的組合也是一種因緣,這個因緣是一種變化的東西。

實際上我們仍有很多方法可以影響這個因緣,比方說喫的科學一點,運動的科學一點,修行的方法上也有很多辦法,可以讓人活得健康舒服很多。

我們修行的人應該儘可能的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安寧一點,不要沒事去找事找苦受。

苦行不是道,但是呢苦來的時候你躲不開的時候,一定要勇敢的去受他。

沒苦不找苦,有苦來了不怕苦。

比如我的痛我內臟痛,隱隱作痛,我就隨他去,我的注意力不放在他上面,讓他去折騰我,只要我不跟着他,折騰我的注意力,都在我的真心這裏。那個折騰我的力量,他就影響不到我了。

假如有一天我要走了。一個人要走的時候,那個業力的作用就開始顯現了。有可能痛的時候會更痛,苦的時候會更苦,恐懼的時候會更恐懼,在這樣的傢俱的情況下,你還有沒有定力這是個問題。你平時念佛唸的還行,舒舒服服坐在空調裏面唸佛的時候還可以,到了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候,你還能唸到佛嗎?還能一心不亂的唸佛嗎。這都是個問題啊。

所以說病痛,你能不能夠抵禦他,這取決於你平時有沒有這樣的培養定力。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就是這樣,當兵的每天的操練,不停的訓練,很辛苦。就是爲了在生死存亡打仗的關鍵時候取得勝利。

可是在培養定力這件事上和當兵打仗又有一件不一樣的情況是。當兵打仗很緊張,我們培養定力需要自然,需要無心。

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無心的時候,你的心思就不會集中糾結在你的病痛上,你的那些難過的事情上,那些事情纔有機會迎刃而解纔有機會化空,要不然呢,你是搞不定他們的。

無心的力量其實就是迴歸最大的力量,迴歸最根本的力量,並不是說放棄了力量,而是放下的力量。

當你放下了你就不受影響,不受干擾,你不糾結了,你不和他撕扯了。

不管是什麼樣的因果也好,不管是什麼樣的業力也罷。只要你真正做到徹底的不和他糾纏,你實際上是和他們有距離的,是不會被他干擾的。但前提是你要一直活在真心裏。

這其中有時候有很微妙的心理,比如那種隨他去隨你怎麼樣的心理,也可以說是一種英雄的氣概。萬緣放下其實就是英雄的氣概,所以我們的大殿叫大雄寶殿,大雄就是大英雄,有大氣魄說放下就能放下。

你如果一旦患得患失,又想自己好,又怕自己死,又怕疼又放不下,又還期盼着不同的美好生活什麼時候到來。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出來你就什麼都放不下了,你就會被這些東西折磨的要死。

因此抵禦病魔也需要你的心思純粹,你心思真正純粹的你就不害怕,因爲你不擔心你,未來你不擔心出現的任何結果,你不害怕了,你的意識就不去加重你的病情。

其實生生死死不過是一個過程,就像一場夢一樣。是個人都要經歷這場夢,所以是怎樣的去經歷這個夢,沒什麼大不了,我們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嚴重了。

一輩子這樣走過來,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好像幹了很多事情,其實你想想是不是有時候猶如一場夢幻一樣空空如也,一點痕跡都留不下。

你如果懂得這樣去看人生,你就不會害怕你遇到的任何困難,一點病痛又算什麼呢?熬過去,挺過去,經歷過去就行了。

如果不是修行人,你看社會上有很多人很堅強的那種人,他一輩子得很多病友,有些人是得了怪,病一輩子走不了路,說不了話的,或者身上長個瘤的,等等等等,他也開開心心要過一輩子。

還有的自己沒病,親人有病,生了個有障礙的孩子,或者智商不高的孩子,也要那麼的愛他,帶着他,一直陪他長大。

這樣的事情經歷過就可以了,也不必把它看得太嚴重了,大家都是幾十年這麼活過去了。

你看看世上有很多不學佛不修行的人,尚且能夠做到這樣,不把生死病痛當回事,笑對人生,那我們修行人是不是應該更加要笑對人生呢?

我聽到這裏十分的佩服。

後來大概過了一二年。又聽聞老和尚的病徹底好了。大家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反正就是癌細胞已經消失了。

大概是二零零幾年的時候老和尚無疾而終,圓寂走掉了。雖然我最後也沒去看過他,但是他的畫還留在我的心裏。這以後我不管得了什麼病,都記得用他說的方法來觀照一下這個病痛,其實真正去觀照他,他就真的沒有那麼疼痛,也不會那麼折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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