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品讀]最是人間有情苦

每天早晨起來,念念兩句前人留下來的詩詞佳句,靜靜地體會那種蘊藏在心底不能被觸摸的強烈感情。那都是帶着怎樣的一些哀愁,竟可讓人如此傷情默默?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這是範仲俺因思鄉而作的一首詞。日日夜夜都寂寞難耐,只有在美好的夢境中苦捱着時日。悶酒進入愁腸,全都化作了相思的眼淚。想起了另外一首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如今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更多的人卻是背井離鄉,在遠離家鄉的異地工作、學習、謀生活。每當夜色將近,遙望着天上那一輪圓圓的明月,又不禁黯然落淚,不是因爲不想回,而是因爲不能回。每個人都有各自心中的苦惱與無奈,但這種感情有時往往是無法排遣的,它是那麼的具體,那麼的誠摯。

 

我最喜歡的一首詞就是白居易的《長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倒不是說這首詩寫的主題是什麼,只是這首詞,真的把這種情感寫到了極致。前人對這首詞評價很高,認爲系後世詞人難以企及之作。同樣是寫相思之情,李之儀的《卜算子》就要算直白得多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同住長江邊,同飲長江水,相思卻像滔滔江水一樣奔流不息,永無止境,何以感懷?

 

還有更狠的:平生願,願作樂中箏。得近玉人纖手指,砑羅裙上放嬌聲,便死也爲榮。相傳此詞系唐開元年間崔懷寶所作。薛瓊瓊是宮中第一彈箏高手,某次出宮踏青,崔懷寶便作此詞表其對薛瓊瓊的愛慕之情。後來此事被唐玄宗知曉,遂將薛瓊瓊賜給崔懷寶作妻子。作者的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變成樂器中的一架箏,這樣就可以天天被“玉人”的纖纖細手撥弄,真能如此,便是死去也會感到榮幸。

 

如果要說對某一個人的詞有什麼愛好,我覺得李煜要算是一位。也許李後主做皇帝沒什麼作爲,但在詩詞文學史上,他卻要算一個響噹噹的人物。我們最熟悉的莫過於他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成多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我們來看一看李煜是怎麼寫愁的,這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算一種,《烏夜啼》裏: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還有一首《烏夜啼》: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清平樂》裏: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在李煜身上,有數不完的愁:

 

往事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桁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鞦韆,笑裏低低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真乃個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讀着李煜的詞,就讓人忍不住淚從中流,真是千古之愁悶,萬世之悲情啊!

 

還記得陸游的《釵頭鳳》麼?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唐琬和《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陸游年輕時娶表妹唐婉爲妻,感情深厚。但因陸母不喜唐琬,威逼二人各自另行嫁娶。十年之後的一天,陸游沈園春遊,與唐琬不期而遇。此情此景,陸游“悵然久之,爲賦《釵頭鳳》一詞,在沈園的粉壁上曾題着兩闋《釵頭鳳》

傳說,唐琬見了這首《釵頭鳳》詞後,感慨萬端,亦提筆和《釵頭鳳世情薄》詞一首。不久,唐琬竟因愁怨而死。又過了四十年,陸游七十多歲了,仍懷念唐琬,重遊沈園,並作成《沈園》詩二首。

十年,二十年,四十年……此情此景,一份感情牽掛了一輩子,人之將暮,至死都無法忘懷的卻是那份最真摯最久遠的愛情。難怪白居易有詩言: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如今的人,又有幾人做到如此?嘆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蘇軾《江城子》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元稹《遣悲懷三首》其一

 

同樣是悼念亡妻,同樣是生時跟着過窮苦日子,待今日有些成就,但心愛的人卻已逝去多年。思念着與她過去的點點滴滴,思念着過去的美好情景,思念着昔日妻子的甘守清貧以諧夫志的賢德品行,表達了今日卻不能同享榮華富貴的深深遺憾之情。

不敢去想象這樣的情感,不忍去想象失去多年的至愛。曾經不能給的,現在卻可以了,曾經她甘願與你一起,今日卻不能共同走下去。最是命運弄人,卻偏要讓人想念起昔日的一點一滴,那一幕幕情景卻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歷歷在目。終是不得解脫?不得……

更有無數之詩詞句,令人不忍卒讀。是默默感懷?還是心中淌淚?抑或……嘆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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