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再别康桥》赏析

再别康桥 --- 徐志摩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Saying Good-bye to Cambridge Again --- by Xu Zhimo

Very quietly I take my leave 
As quietly as I came here; 
Quietly I wave good-bye 
To the rosy clouds in the western sky.

The golden willows by the riverside 
Are young brides in the setting sun; 
Their reflections on the shimmering waves 
Always linger in the depth of my heart.

The floatingheart growing in the sludge 
Sways leisurely under the water; 
In the gentle waves of Cambridge 
I would be a water plant!

That pool under the shade of elm trees 
Holds not water but the rainbow from the sky; 
Shattered to pieces among the duckweeds 
Is the sediment of a rainbow-like dream?

To seek a dream? Just to pole a boat upstream 
To where the green grass is more verdant; 
Or to have the boat fully loaded with starlight 
And sing aloud in the splendour of starlight.

But I cannot sing aloud 
Quietness is my farewell music; 
Even summer insects heep silence for me 
Silent is Cambridge tonight!

Very quietly I take my leave 
As quietly as I came here; 
Gently I flick my sleeves 
Not even a wisp of cloud will I bring away

 注:写于1928年11月6日,初载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号,署名徐志摩。

 

徐志摩简介: 
徐志摩(1896-1931),浙江海宁人。1920年曾留学英国。1923年加入新月社,成为新月社诗派的代表诗人。“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好处就得不着,女人的坏处就使他牺牲了。”——冰心


       康桥,即英国著名的剑桥大学所在地。1920年10月—1922年8月,诗人曾游学于此。康桥时期是徐志摩一生的转折点。诗人在《猛虎集·序文》中曾经自陈道:在24岁以前,他对于诗的兴味远不如对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正是康河的水,开启了诗人的性灵,唤醒了久蜇在他心中的诗人的天命。因此他后来曾满怀深情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吸烟与文化》)
       1928年,诗人故地重游。11月6日,在归途的南中国海上,他吟成了这首传世之作。这首诗最初刊登在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号上,后收入《猛虎集》。可以说,“康桥情结”贯穿在徐志摩一生的诗文中;而《再别康桥》无疑是其中最有名的一篇。
       第1节写久违的学子作别母校时的万千离愁。连用三个“轻轻的”,使我们仿佛感受到诗人踮着足尖,象一股清风一样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荡去;而那至深的情丝,竟在招手之间,幻成了“西天的云彩。”第2节至第6节,描写诗人在康河里泛舟寻梦。披着夕照的金柳,软泥上的青荇,树荫下的水潭,一一映入眼底。两个暗喻用得颇为精到:第一个将“河畔的金柳”大胆地想象为“夕阳中的新娘”,使无生命的景语,化作有生命的活物,温润可人;第二个是将清澈的潭水疑作“天上虹”,被浮藻揉碎之后,竟变了“彩虹似的梦”。正是在意乱情迷之间,诗人如庄周梦蝶,物我两志,直觉得“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并甘心在康河的柔波里,做一条招摇的水草。这种主客观合一的佳构既是妙手偶得,也是千锤百炼之功;第5、6节,诗人翻出了一层新的意境。借用“梦/寻梦”,“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四个叠句,将全诗推向高潮,正如康河之水,一波三折!而他在青草更青处,星辉斑斓里跣足放歌的狂态终未成就,此时的沉默而无言,又胜过多少情语啊!最后一节以三个“悄悄的”与首阙回环对应。潇洒地来,又潇洒地走。挥一挥衣袖,抖落的是什么?已毋须赘言。既然在康桥涅槃过一次,又何必带走一片云彩呢?全诗一气呵成,荡气回肠,是对徐志摩“诗化人生”的最好的描述。胡适尝言:“他的人生观真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只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实现的历史。”(《追悼徐志摩》)果真如此,那么诗人在康河边的徘徊,不正是这种追寻的一个缩影吗?
       徐志摩是主张艺术的诗的。他深崇闻一多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诗学主张,而尤重音乐美。他甚至说:“……明白了诗的生命是在它的内在的音节(Internal rhythm)的道理,我们才能领会到诗的真的趣味;不论思想怎样高尚,情绪怎样热烈,你得拿来澈底的‘音乐化’(那就是诗化),才能取得诗的认识,……”(《诗刊放假》)。反观这首《再别康桥》:全诗共七节,每节四行,每行两顿或三顿,不拘一格而又法度严谨,韵式上严守二、四押韵,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这优美的节奏象涟漪般荡漾开来,既是虔诚的学子寻梦的跫音,又契合着诗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种独特的审美快感。七节诗错落有致地排列,韵律在其中徐行缓步地铺展,颇有些“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诗人气度。可以说,正体现了徐志摩的诗美主张。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徐志摩给人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他潇洒的外表,飘逸的风姿,热情的性格和他的浪漫的诗想感染了无数的重情人。可惜他在英年遭遇了空难,一如他在《再别康桥》这首诗中写的:“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三十四岁的他,走了…… 
       徐志摩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胡适曾经说:“他的人生观真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也许是由于这种纯情的信仰,徐志摩一生的爱情履遭挫折。在英国留学时,他苦苦追求林徽音,林徽音对他却不明朗。回国后他又追求已婚女士陆小曼,被梁启超痛骂。不过,在情感上这种失意,却造就了徐志摩在文学上的辉煌。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留下的抒情诗:那可是“从性灵暖处来的诗句”。我很惋惜徐志摩的天真朦胧,他耽于幻想,对待爱情也不切实际,甚至有时竟误入歧途而至撞得头破血流,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对他心目中一些美好事物热情、勇敢和执着的追求,怀有深深的敬意。只是文学审美往往超出了实际,徐志摩对于这种超脱,表现得太过激进。 
       1920年秋季,徐志摩到了英国。本来是准备去那里拜剑桥大学的罗素为师。但他到了英国才知道罗素已不在英国,而到中国讲学去了。而且,罗素反对第一次世界大战而被剑桥大学除名。后来,徐志摩经英国作家狄更生介绍,才得以进入剑桥大学读书。此间,徐志摩认识了北洋政府司法总长林长民及其女儿林徽音,他开始苦苦追求这位美貌年轻的才女。为此,徐志摩解除了与前妻张幼仪的婚姻。但不幸的是,后来的林徽音还是与梁启超的公子梁思成结成了婚姻。于是,一首《再别康桥》,把徐志摩热烈、真挚、轻柔、细腻又略带飘逸的浪漫主义个性,作了充分显示,给后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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