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癖好》補遺之易服癖劉文仲

圖片發自簡書App

        水田公社的劉文仲,是晚清時期鳳凰軍隊筸軍代表人物之一的劉士奇的後人。筸軍主帥田興恕率領劉士奇等人跟隨曾國藩圍剿太平軍。到了後期,劉士奇被曾國藩派到李鴻章淮軍帳下,目的是幫助李鴻章增強淮軍力量。

        劉士奇率領手下筸軍,稱“奇字營”,跟隨李鴻章南征北戰,屢立戰功。奇字營第一個攻入天京城,並參與了大規模的毀城劫掠。聽老人說筸軍回鄉時車載馬駝,金銀珠寶不計其數。有傳聞說劉士奇帶回了洪秀全的虎皮寶座,湘西地處偏僻,鄉民孤陋寡聞,但凡有點稀奇的都喜歡打探圍觀。因此爭相去到劉家,爲的是一睹爲快。

        家道傳到劉文仲這一代,滾滾的歷史洪流讓一個個個體根本無法抗衡地西東飄卷。古人總結得很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就是這個道理。劉家因爲家道富裕,在那段歲月裏抄沒了家產,田土,可謂“廣宇連棟留得一廂,水田林地只得半壟!”一家人蝸居在自家的偏房,天天看着鵲巢鳩佔者的得意洋洋。

        那年劉文仲已經十八歲。天天看着父母低頭哈腰,謙恭貼地也不能免除大人小孩的糊弄嘲笑甚至毆打。連劉姓裏低好幾個輩分的人也對他們失了尊重。

        他記得很清楚,父親曾經有一把天天把在嘴邊的紫砂壺,油光蹭亮,非常好看。那是父親民國十二年去蘇州,在一戶人家買來的寶貝,據說是陳曼生的井欄壺。很多人覺得稀奇,到家來坐,看到他父親拿在手裏啜,紛紛湊近了來看,父親把在手裏從不肯鬆手。只是一口長吸罷了,手拿着空壺給他們指點上面的銘文,再翻過來看底款。人們看着,聽他顯擺,只能嘖嘖讚歎。

        後來抄家的人來,他父親慌忙把那把壺用油紙包了藏在牆裏。革命小將也有看到過那把壺的,也有聽家長談起的,都希望把那把壺抄出來當尿壺。但是抄了幾次家都沒見,他父親捱揍也不肯說,只說早就被貓打爛了。問碎片在哪裏?答曰丟到茅坑裏了。茅坑太臭,誰也沒去,這事就這樣不再提起。

        住在偏房隔壁的是劉來福一家人。有一天劉來福老婆洗被子要曬,就讓劉來福幫忙拉繩子。劉來福找了兩根帶鉤子的油茶樹粗枝,削尖了往牆裏釘。兩頭釘好了,再把繩子綁在樹枝鉤子上。

        老劉好久沒把玩心愛之物了,有一夜夜深人靜時,點了桐油燈盞,小心翼翼從牆洞裏掏出包得嚴嚴實實的紫砂壺。打開一看,傻眼了。紫砂壺竟然剛好被劉來福的油茶樹釘給釘個正着。

        深夜裏,劉從胸腔裏憋出長長的悶號。劉文仲還醒着,他聽見父親的哀嚎。他卻不覺得讓人灰心喪氣。讓他灰心喪氣的是村裏人,同齡人加在他頭上的“地主崽子”的稱謂。以前和他關係最要好的幾個發小對他也沒了往日的友誼。他以前可是但凡有好的東西都和他們分享的,父親也對他們就像對自己一樣。他們竟然在批鬥時用磚頭把父親打得滿頭流血。

        村裏人都在說就瘋了。他確實瘋了,但又比誰都清醒。他是一九六九年冬天瘋的。那年冬天,他父親瞪着眼睛看着寒風把雪花從破爛的窗戶吹進來,他的魂魄卻被祖宗從破爛的窗戶勾出去。劉文仲沒有哭。他從容地做着一切該做的,請了對他家還有點感情的劉二麻子給看了墳山挖了陰井。他把牆板拆下來,自己動手給父親訂了木匣子……

        一切從簡地打發父親入土爲安。第二天人們驚奇地發現,劉文仲穿着女人的衣服,一扭一扭地出門。在村巷裏不避諱任何人的眼光和嘲笑,人們推搡甚至揉捏,他一概笑嘻嘻地。

        他再也沒有穿回男裝。甚至下地幹活、出門走親戚、趕集。有人勸他別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他從對襟衣裏扯出手絹,擤一把鼻涕說:這個世界既然都黑白不分了,還管我是男是女?那位親近他的人驚慌失措地趕緊捂他的嘴巴:可不能亂說!

        八十年代,他經常上城裏去,於是城裏人都認識了穿着花花綠綠對襟衣的劉文仲。每年農曆春節的正月初一,城裏人會在陳家祠堂舉辦春節筆會。揮毫潑墨,或書法或畫畫,或對對聯。這也成爲鳳凰古城一道獨有的風景。

        劉文仲第一次去就讓人們對他刮目相看。人們一開始輕蔑於他的男扮女裝,認爲這簡直有傷風化。但他纔不管這一套,笑嘻嘻地把所有的對聯對上,拿去兌獎。兌獎處的老先生驚得下巴差點掉了,如果沒有親眼看到他對對聯,打死都不會信!

        緊接着他款款走到書法臺前,翹起蘭花指拿起毛筆,一凝神處,筆落時卻又風檣陣馬,酣暢淋漓。根本就看不出這書法出自一個拿現在話來說“娘炮”之手筆。

        劉文仲寫完丟下筆揚長而去。人們看那宣紙之上分明寫着一首七絕——“陰陽昏曉各難諳,歪理偏偏供上龕。歷史從來都混沌,何須辨我女和男!”

        一老者深深嘆口氣說:他畢竟是看得清楚!衆人一看,說話的是田興恕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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