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飄來飄去的雲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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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家裏特窮。每遇雨,家裏的竈背上要用一、二、三……只碗接漏。

房間裏也是。不過用的大盆小盆大桶小桶。蚊帳上塑料膜與盆並用。

每遇雨,父母親不用做農活,我們三個孩子也不用上學時,妹坐在一把小板凳上做作業,弟坐在一把矮凳上做作業,我坐一高凳傍着高桌子做作業。

母親倚在大門框邊納鞋底,父親倚在另一邊,手捧着戲本子,亮開嗓子,把《羅成顯魂》之類的戲文唱得聲情並茂。

堂屋正中一隻接漏的提桶,隔幾秒“唿噠”,隔幾秒“唿噠”。


讀三年級時,期末考,忽然肚子疼得受不了,用書抵着桌子也痛。男同桌叫來老師,老師叫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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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把我背上,一路走回家一路罵我好吃不講衛生。

晚上還是疼,母親抱着我,不住用手替我從上到下從下往上摸肚子,淚眼漣漣不住安慰我。父親一忽兒跑進一忽兒跑出,嘴裏不住罵我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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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抱着我一夜未眠,父親跑進跑出也一夜未眠。

當時覺得母親好溫暖,長大了一定對她好;父親好生可惡,長大了肯定不管他。


小時常鬧肚子疼,不止三十回。

疼得受不了,隔壁的劉叔也無法時,父親就推出家裏唯一那輛破自行車,龍頭生鏽了,鏈條生鏽了,連鋼圈也生鏽了。父親小心翼翼把我抱上後車座,小心翼翼一路蹬三十幾裏地去縣裏人民醫院。

到了醫院門口,父親要把我抱下來,我自己一蹦下車,眼裏還含着淚,說,不疼了。一邊說還一邊拍自己的肚子。

父親把我拽到醫生面前,醫生說,不疼不好檢查呢,回吧。

父親把我小心翼翼抱上車,又小心翼翼蹬三十多裏回家。

這樣子不止十五回。


念初中了,學校隔得遠,報名時,三年都是父親用那輛舊自行車送的我。後車座綁被子衣服物什,前面的大架上坐一個我。

念高中了,學校隔得更遠。報名時,父親還是用那輛舊自行車送我。後車座綁被子衣服物什,前面的大架上坐一個更大的我。


高考無疾而終。父親勸我接受好友建議復讀。父親用那輛舊自行車把我送到離家近七十里的學校復讀。

半年快完時,我一夜未眠突然決定不復讀了。揹着被子提着書來到必經的小河邊等船。

船漸漸靠岸,父親竟從船上走下來!他來給我送菜送錢。初中高中他經常不定期給我送。

聽聞我不再復讀,他撇過臉去,好久才扭過頭對我說,回家吧。

我不敢看他臉上拭不幹的淚痕,我只能想象他心底洶涌的悲哀的波瀾。


輟學回家,父親託老校長——我的啓蒙老師把我弄到村小學當民辦教師。

第二年跟比自己小三歲的民辦老師談上了。父親母親請全隊的伯媽嬸孃給我做思想工作,我偏不聽。尋人給我說個鄉政府吃國家糧的,我偏不要。

快結婚了,父親非要我和弟、妹去地裏給油菜苗澆水。想着再也不能經常和他們一起來地裏做事,我澆得很用心。

父親偏說我沒澆好,掄起扁擔,狠狠地砍了我三扁擔。


成家了。每年逢七月家裏要趕秋。

趕秋就是要趕時間,如果稻秧苗插下去遲了,就趕不上節氣,收成就會差。

我不會插秧。父親總會不請自來。有時婆家的人還沒下地,父親已早早在我家田埂上坐在清晨的霧裏。


九五年母親因病去世,四十六歲。

九六年父親病重,檢查說是肝膽管結石,需要動手術。二爺姑父和我們一起把父親弄到中醫院,請市裏最負盛名的醫生動手術。術前弟不知從哪來錢給醫生包個紅包。手術纔開始不久,醫生把弟請進手術室,把紅包退給弟,說,胰腺癌晚期,弄回去吧。醫生把切開的刀口原封縫上。我們在寒風中把父親擡上二九零拖拉機,一路哭回家。

那年父親四十八。

我本來想要還給母親的溫暖無法還了。我曾經不肯給父親的孝順當真給不了了。


父親個矮,大概不到一米六五。常穿一件深藍色夾衣。幾乎不記得他的笑。在苦難多於幸福的日子裏,父親老是擰着舒展不開的眉頭。

歲月的天空,貯滿飄來飄去的雲朵。沒了父親的父親節,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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