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的“戒尺”何處安放?

越來越多的人在呼籲把戒尺還給教師,作爲一名一線教師,我當然提倡對學生要有適當的懲戒。但是回憶起自己的求學經歷,我猶豫了。

我的兒童時代,教師是有“戒尺”的。

三年級,數學老師讓一個沒寫作業的男生繞着全班爬一圈。我不知道那個男生當時是怎麼想的,反正他的各門學習成績都越來越糟糕,最後連初中都沒有讀完。我也不記得我當時會想些什麼,大概我什麼也沒有想,並不把這當個事吧。現在回憶起來,我覺得最可悲的不是那位老師的懲戒方式,而是我們這羣孩子的無知,我們無動於衷,甚至起鬨嘲笑。這樣馴服的孩子難道就是未來的棟樑嗎?

還是三年級的那位老師,我數學成績在班上一直遙遙領先,所以她挺喜歡我的,而她對我的喜歡也讓我喜歡她,我覺得她慈祥友善。可是有一次做數學試卷,她一個個念名字,報分數,報到我,69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真的以爲老師報錯了,便愣在那裏沒動,她竟然不耐煩了,厲聲讓我快去,我拿回卷子,發現那根本不是我的字跡,我的名字也被塗改過了。後來經過一番周折,才查出來是我那天把卷子交給了組長,那位組長居然把我和她的試卷調換了,天吶,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同學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我也悲哀,那位老師教了我那麼久,難道分不清我的字跡嗎?即使我真的發揮失常,她難道不該和我私下交流了解情況嗎?爲什麼要讓我當面受辱呢?那個同學做出這樣的事,鬧得盡人皆知,她也會承受很大的壓力吧。

五年級,碰到一個瘦瘦矮矮的男老師。一次,他在課堂上點名,喊作業做得不好的同學上講臺拿作業本。也許是爲了懲戒吧,他把每一個上去拿本子的學生都狠狠地瞪視,並重重地把本子扔向他們。我突然驚訝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知道自己數學成績一直名列年級前茅,這次作業做起來也很輕鬆,怎麼會有我的呢?同學們也面面相覷。莫名其妙地走上去,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那位數學老師把本子狠狠砸向我,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然而他面不改色,我膽子小,不敢怎樣,只好默默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作業本。那一刻,我心裏是多麼屈辱啊,那種屈辱至今記憶猶新。回到座位一看,我全對,原來是老師把我本子放錯位置了。我趕緊怯生生地拿着本子去找老師,說,老師,我沒有錯啊。老師瞪了瞪我的本子,不置可否,我只好又默默回到座位。在學生面前,他濫用懲戒,當發現自己錯了,卻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如果我後來遇到的每一個老師都是他這樣,我難以想象現在的自己會變成一個怎樣麻木不仁,不分是非的人了。


高中,由於我不擅長理科,物理化學學的一般,在我們那個重點班總是拖後腿,數學老師便堅定地認爲,我數學也學得糟糕。實際上我高一數學從來沒低於過百分之八十,而他一次次藐視的目光讓我每次數學考試都緊張得要命,結果幾次考試在班上都比較靠後,他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我從沒有放棄過努力,我在課間大家做眼保健操的時候去向他請教問題,而他卻大聲地說,某某某來提問啦,很好。那種語氣,讓我心裏很受傷。而我每次問他的問題,他都答不到點子上,因爲他總是解釋最簡單的那一點,而我問的是更深層次的問題,他以爲我連最簡單的都不懂。課堂上我上黑板做題目,由於緊張算錯了,他連看都不來步驟就直接打個叉,其實我的步驟是對的,只是我的方法和他的不一樣。麻將哦。我一直沉浸在這種自我懷疑中,直到高考前和班主任談心,才讓這種委屈得以釋放。那年的高考數學,我考了124分,滿分150。其實我知道,我可以更好。

(不過這件事其實跟“戒尺”沒有太大關係,這位老師人也挺好的,他只是沒有真正關注學生的內心,只看到了表象便下了定論。但是戒尺是不是也是這樣,一次次看似輕微的懲戒,卻可能傷了一些孩子的心和自尊?)

我從小到大遇見的老師其實大多都很好,我對他們懷着深深的感恩,但即使只有個別老師可能曾經不小心傷害到我,這種傷害的自我癒合也是要很久很久的,而且疤痕一直都在。我現在自己也是一名教師,我身邊的同事也都很盡責,很愛學生,但是誰能保證所有老師都能把控好手中那有形和無形的戒尺呢?當戒尺拿在老師的手中,當他們肆意使用,我不知道多少孩子會受傷。

我們總是在不斷地自我否定中尋找新的對策,而實際上不過是一次又一次重走老路。就像當初老師們穩穩攥在手心的戒尺爲什麼有一天會被奪去,爲什麼我們突然鋪天蓋地地呼籲賞識教育?我想,當初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我們才急需改變,當我們發現沒有體罰的教育造成了這樣那樣的問題時,我們竟要走回頭路了,不過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吧。

拿戒尺沒有錯,丟下戒尺也沒有錯,錯的是什麼樣的人拿起了戒尺,什麼樣的賞識成了放縱。我們要思考的是老師本身,是學生本身,是家庭本身,是教育本身。

其實,孩子們之所以變得脆弱,我覺得更該反思的是家長,我們是不是把自己的孩子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他們失去了抗擊風雨的能力?我們是不是給孩子的壓力太大,要求太多了,以至於他們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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