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永遠不會對你的不適意無動於衷。”多年以後，她再談起他初次向她這句話的那時候，還是會淺一下酒窩。
男人叫廚川，在運輸局的高棉分部經營處供職。和很多人一樣，年輕的時候，胸中也是充滿了鬥志和憤慨，直到他遇到了愛情，遇到了光子，他才決定和生活妥協，認真參加了工作。運輸局還算個不錯的差使，但在這個只有拿風險做籌碼才能博得暴富資格的時代，廚川不是很能應付的來。光子自己也有一份安穩的工作，也從沒向丈夫抱怨過什麼。但廚川很明白，現在的生活根本不是光子希望的那樣，甚至還遠遠夠不到兩人婚前的展望。
添了孩子之後，廚川的無力感更加明顯了。不說一開始妻子生產後的用度，單單是這張新生的挑剔的小嘴，就夠廚川皺滿三週的眉頭了。一次鄰居男人間的聚會，他們在深夜酒屋吃壽喜鍋喝燒酒的時候，廚川就提到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走在黑暗中的路上，看到類似紙片樣的東西，都忍不住用腳踢一踢，希望能撿到錢。”
左間也是這樣說的：“我也是，溫泉的公共衣櫃裏也要忍不住仔細瞧瞧。可是，就算有個幾百幾千日元，也改變不了什麼。”
有個幾百幾千日元，改變不了什麼。要是有幾萬幾十萬呢，樹子要學的鋼琴可總是夠了。不是希望她去學，是孩子主動要求的，做父親的真的可以告訴女兒“別去學鋼琴，我們沒有錢”這種話嗎？斷然說不出口呀。
廚川是一路走回家的，今天的酒也沒有喝夠，頭腦還是清醒的讓人懊喪。他路過一家琴行，看了看貼在牆外的鋼琴廣告，竟低頭咧嘴笑了出來，要說四萬日元一架的琴，聲音比較起來會不會比那些貴的差很多呢。他動了心思，想買一架給女兒生日禮物。
“新年更有大優惠！”廣告上是這麼說的。
“哎喲！”出神的廚川竟一下子碰上了道旁的路燈杆，他摸摸頭笑了，繼續向前走，回頭看了一眼白色的路燈，很漂亮的白色烤漆，很能體現現代感的設計。
光子已經洗漱好了，躺在牀上敷面膜。他進去狹窄的衛生間洗了臉，漱了口，纔去女兒房間看了看。女兒正在翻漫畫，擡頭白了一眼爸爸，“哎呀，又是這麼一身菸酒味兒，在這都能聞到，爸爸經常如此。”
“那爸爸要反省啦，竟被樹子小姐批評啦，哈哈哈。”
光子越來越不愛說話了，最近都是圍繞樹子的學習聊上兩句。廚川心裏知道癥結所在，心裏很不安，有時也會主動包攬家務，鼓勵光子去參加社區活動。按理說，廚川的薪水已經很多了，可僅房貸一項每月就要花去半數，現在爲止，還有二十幾年要還。
“最近也在想，是不是利用週末去找一份顧問的事情做做，有兩個汽車公司還認識幾個朋友。”
“不要折騰啦，身體再出個好歹，狀況就更糟了。”
“總不要樹子的教育受到耽誤，手指那麼長，自己有興趣，我怎能忽視呢。光子，我們先買一架鋼琴吧，買臺小點的，先讓孩子熟悉一下。我看了價格，三萬多塊，一個月不去酒屋，也就……”
“孩子也嫌你喝酒了吧，去那種地方，花錢消磨時間，就跟去藝妓館那樣，說不定真的……”
“哎育，瞧你說的什麼話，都是附近的鄰居。”
這樣的聊天持續不了幾句就會結束，兩人都久久不會睡着，也久久不說話。廚川盤算着新年獎該怎麼花合適，他真的會有那種“花錢也要找到最值的方案”的天真想法，但這點光子纔是行家。
照例是和昨天同樣的一天，走在路上大尾就招呼了：“去坐坐吧。”
廚川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可即將說出口的時候還是感到有些奇怪：“呃，今天不了，答應樹子要陪她去...陪她做功課。”兩人相視一笑，廚川自己也沒想到怎麼會用謊言來拒絕。大尾沒有挽留，廚川下了電車就直奔家去了。
“這一下又省了二百元”，他這麼想着。
“還沒做飯嗎，光子？正好，今天讓二位女士嚐嚐我的手藝。樹子，跟爸爸去超市嗎？”
“不行爸爸，我做不完作業的，今晚還要跟媽媽泡澡。”
“唔，哈哈。”廚川心裏美滋滋的，自己真是幸運吶。最後還是光子陪他去了超市，他恐怕連生鮮區在哪都要一陣好找了。
“要做什麼呢？”
“家裏還有醬，給你們烤一條鰻魚吧，你恐怕也很久沒吃了吧。”
“哦，中午班休的時候會和同事一起吃一點。”
“唔，也許，可以嚐嚐蝸牛或者牡蠣。”
“恩，好，我來煮湯吧。”
當晚，光子和廚川討論了幾家股票，光子提起靠投資公共資源證券發家的一個同事，“賺了有幾百萬吧，很驚喜，可也沒有到膽敢辭職的地步，上司面前還是戰戰兢兢的。”
“的確能解決很多問題啊，幾百萬日元吶，要請很久的客吧。”
“保險行業也是撲朔迷離的，很多人虧了錢。”
“睡吧，睡吧。我會注意這些的。”
“你到底？”光子帶着挑起戰爭的語氣幾乎將這句話喊了出來。
“彆着急光子，彆着急，我想等到時候再說，你要安心。十年如一日，我在亞森銀行投放了一筆教育基金，我自己也沒算過，保守點估計，也有快一百萬了吧，總能解決些問題。我在盡力了，原本想積攢的五百萬再告訴你。”
光子沒有說話，廚川靜等了一會，等來的是光子小聲的啜泣。
“不能放任糟糕的狀況一直持續下去呀，不能無動於衷呀。”說完這句話不久，廚川不怎麼吵的鼾聲就響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