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初戀(1)

        在我21歲的時候得過一場病。

        要是沒有那場病,我的初戀恐怕會推遲幾年。

        我是這樣理解初戀的,在第一次戀愛中必須飽含以下的內容:首先,一定要有對異性的肉體渴望,第二,在交往的過程中有過性接觸(不一定有性交,但必須有與性意識有關的動作,如擁抱、接吻、互相愛撫等——作者注)。如果沒有後者,我的初戀就會提前到小學五年級。我很迷戀過我們的語文老師。她是一個高挑、豐滿的女人。當時她20歲,剛從太原師專畢業,未婚,五官非常端正。無論在當時的任何作品中,她都應該是正面人物。那時我剛開始發育,她是我夢遺的對象。但是她不是我的初戀,我跟她沒有性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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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真正的初戀是在21歲。那場病來的邪乎,剛從學校畢業分配到煤炭工業部的一家直屬設計院工作不到半年,突然咳嗽的難以置信,直到咳血。到醫院一查被告知是肺結核。八十年代,機關單位就這點好處,住院看病全部公費。我一住就是半年。這半年純屬閒得無聊,能不滋生出點事來?

        住院的大多是年輕人,精力極度過剩。再說這種病平時不痛不癢跟正常人沒兩樣,哪裏是住院看病?簡直是度假。每天除了打針吃藥就是變着法折騰。

        折騰通常分以下幾種:一種屬於比較健康的,如下棋、打撲克、羽毛球、乒乓球或是擺弄樂器之類的,這些屬於合法活動,醫院管理條例允許。第二種是結伴出去看電影、到農民菜田偷蔬菜回來自己煮和私自回家等,這些就不被院方認可。常被主治大夫拿到病員會議上三令五申地強調,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謂是苦口婆心,用心良苦讓人感動的流淚。但是沒有任何效果。大家最熱衷於做的還是這些,認爲做這些事才叫有趣。還有一種就比較的出格,男女病人亂搞,引得病人家屬到醫院大打出手,把醫院搞得雞飛狗跳。每當這時候病員們就開心的不得了,象是過節。互相奔走相告,歡呼雀躍。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對此津津樂道,喋喋不休。直到現在,一想到這些,我還對當時的那種生活想念有加,不肯忘懷。那種悠閒,那種怡然,那種從容不迫的生活節奏,怎能不令人神往。現如今,計劃經濟的年代已遠去,沉重的生活壓力讓人難以喘氣。那些生病的人兒,要麼到醫院看病被老闆抄魷魚,  要麼帶病堅持上班,最後病情加重,不得不去醫院,再被老闆抄魷魚。總之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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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8點是吃藥打針的時間,也是我們男病友們最開心的時候。不僅可以跟女護士調侃,逗貧,打針時被漂亮的女護士那纖細的手指撫摸臀部感到萬分愜意。以牛護士最爲受歡迎。牛護士身材高挑,講話語氣柔和,特別是那兩隻漂亮的大眼睛(也只能看到眼睛,因爲護士們都戴着超大口罩,把臉部捂的嚴實)給衆多病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每當牛護士打針,病房就異常活躍。那叫享受。

        她先是用她那奇妙的纖細白晰的手指輕試你的臀部,判斷哪個部位適合下針,再用酒精棉球輕輕塗抹,在不知不覺中針頭已插入體內。這時候你只感覺到她的手指在你的敏感部位揉捏,並不覺得有異物進入體內。回想那時的那種感覺,嘿!比現在找小姐按摩不知好多少倍。

        當你還沉浸在那種妙不可言的感覺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只聽牛護士說一聲:起來吧,下一個。讓人感到很是失落。有時候想入非非,下面就有了反映,不敢站立,躬着腰退去,引得大夥一陣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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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淑妤是我來到醫院一個月後才住進來的。25歲。18歲的時候到晉城郊區當農民,那時叫上山下鄉。後返城在榆次一家國營紡織廠當了一名擋車工。後來我回憶,當初我能愛上她主要是因爲她是衆多女病友中最漂亮的。不但五官長的很好,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她有一個很性感的屁股。關於這一點當時不好意思承認,怕人說不正經。愛什麼不好?偏愛人家屁股,這人思想不健康。可是我當時雖然喜歡她的屁股,但是我思想很健康。

        她剛來沒幾天就把醫院翻了個底朝天。早出晚歸逛街看電影這些都是稀鬆平常,不值一提。  偷點菜回來煮也沒有什麼稀奇,這事別人也幹過。 可是 你知道嗎她還在人菜地裏把菜糟蹋了個一塌糊塗。扒起一看不嫩或是不隨心就扔在一邊,把好端端一片菜地搞得象是鬼子進村,遍地一片狼籍。農民一看能不急嗎?當即尾隨而至到醫院,要求醫院賠償損失。那天,醫院院裏可是熱鬧了,菜農要進去,保安阻止,雙方差一點就兵戎相見。還有更出格的呢。這傢伙險些鬧出人命。事情是由她約老糖看電影引起的。老糖這人很有趣,當時36歲,白晰清秀,又會書畫,又有錢,一起出去玩常是他埋單。詼諧幽默,性格開朗,不論男女老少都把他當哥們。唯一讓人不太滿意的是整個病房就數老糖的病情嚴重。除了患有深度的結核病之外還患有很嚴重的糖尿病,治這兩種病的藥互相抵制,用藥很令大夫頭痛。醫生說他活不過五年。

        那天,劉淑妤突然覺得煩悶,跑去男病房約老糖出去看電影。不巧老糖昨夜高燒,身體虛弱,正躺在牀上輸液,看樣子有不去之意。淑妤大怒,哪容老糖分辨,遂將老糖胳膊上的針頭扒出,把剩餘的藥水倒入洗手池,拉起老糖就走。邊走嘴裏還嚷嚷:走走走,少他媽羅唆,怎麼象個娘們,死不了。

        偏巧那天就出了事。老糖血糖太低休克在電影院裏。

        糖尿病人治療時非常麻煩,雖然通過注射藥物胰島素液體修復受損胰島細胞,促使胰島細胞正常釋放胰島素,可以迅速降低血糖,但同時病人會由於血糖太低導致頭暈目眩甚至休克。因此要適當補充一定的糖分。所以,糖尿病人常備的主要食品是糖果類。這話聽起來有點胡說八道。我分析老糖急急而走可能把糖果忘記帶上了,所以差點斃命。

        醫生搶救一宿,給老糖的家人下了一道病危通知書,告知他的家人生還的希望渺茫。家人把衣服都帶來了,準備料理後事。要說老糖還真是命不該絕,居然活了過來。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老糖說起那天看電影的事沒有半點後悔和害怕之意,還滿懷神往,甜蜜地說我摸到了淑妤的乳房。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洋溢着青春活力,嘴上掛着醉人的笑。人們都說老糖暈倒不是因爲血糖低,是由於血液的流速太快,心臟承受不住。也有人說老糖吹牛,淑妤的乳房那麼容易給他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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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淑妤搞上後曾經向她覈實,那次和老糖看電影他是否真的摸過你的乳房。淑妤擡手就給我一巴掌,說你混蛋。我心想這女人真不夠意思,怎麼擡手就打人,不說就不說吧。所以直到現在我也搞不清老糖到底是否真的摸過淑妤的乳房。不過,雖然我搞不清老糖到底是否真的摸過淑妤的乳房,但我知道我卻確實摸了她的乳房。

        一個風和日麗又寂寞無聊的早上,我們倆偷偷摸摸從醫院溜出來,就象是做賊。醫院的正面是一條市區到礦區的公路,整天塵土飛揚,喧囂不停,市區的公交車都從這裏過往。我們醫院的所在地處在市區和礦區之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出去活動着實是不太方便,看電影買生活必需品都要在這裏乘坐公交車。今天,我們走的是醫院的後門。醫院的後面就是很具有北方黃土高原特徵的大山,山不是很高,但綿延逶迤層層迭迭一眼望不到頭。時值冬季,光禿禿寸草不生,黃土的顏色盡情地顯露出來,就象一個結實的北方漢子脫掉身上的所有衣服。我們找到一個向陽背風的小山坡,我們坐了下來。我記得當時我就隱隱約約覺得這是個不尋常的日子,要不天空爲什麼那麼藍?風爲什麼那麼輕?不僅如此,空氣也有一絲甜甜的感覺。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山坡上,這個沒有多少詩意的黃土地上,我第一次與女孩子有了親密接觸。

        在此之前,我同別的女孩子也有過機會。上高中時學校搞‘一幫一,一對紅’,我被安排幫助落後同學,落後同學不乏漂亮女生,人家對我也很是仰慕。再有,同我們的班長(女)談人生理想,或者互相溫習功課做作業,借書還書等等,藉故到人家裏聊到深夜。當時很有衝上去抱她們的衝動,但是終究沒有如願,一直拖到今天。今天我都21歲了,我想今天我再也不能猶豫了,就算是天套塌下來也只好讓它塌了。

        我先是不壞好意地握住她的手,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就把她攬在懷中,然後順藤摸瓜,那隻燥動的手開始從脖子向下遊弋。那感覺真讓人陶醉,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象是拌了蜜。往日的幻想,夢中的行動今天變成了現實。我的懷裏不再是枕頭和被角,是一個鮮活的異性的身體。當我的手觸及到她那象小蘋果似的乳房時也差點暈過去。他媽的,老糖看來是真的摸過她的乳房,我也有暈的感覺。好在我的血糖不低,不至於休克。

        這時的她溫柔和順面頰潮紅象一隻小羊羔,往日的男兒氣概已不知哪裏去了。我捧着她的臉,端詳一陣又狂吻一陣,大有要把她生吞下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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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以後,我就象是着了魔,一有空閒就和她一起往外跑。也難怪,我初次嚐到了男女之肌膚之親,對親吻和愛撫等非常熱衷,就好象是一個飢餓了很久的人嗅到米香,吃起來沒有個夠。一見面就是不停地親啊抱啊說話都很少,可是當時我確實就沒有想到要跟她性交。在我看來那種事太高深了,儘管當時那事在我的臆想中千萬次地出現,儘管我對如何做愛了解的很是詳細。我的早期性教育源自我生活的礦區的老礦工。我從小生活在礦區,用礦工自己的話說就是礦工一進入幾百米深的礦井下就由人變成鬼,什麼淫穢的污言穢語都說的出口。每當夜晚來臨,我們圍坐在我們稱做“座山雕”的老工人身旁(他的這個稱號得益於他的住所在山頂上),聽他講男女之事。所以說我對做愛這種事很明白。但是要實際實施我還是顧慮重重。每次愛撫都是到最關鍵的部位停止,不敢越雷池半步。以至於有了一年後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一次令我終生懊惱的約會。那次(我們都前後出院了)我到紡織廠找她玩,晚上就住在她的宿舍(那天她的室友回家了)。我記得整晚都是在親在吻在撫摸,我的手依然是到最要害的部位就停下,幾次想進一步都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感所震懾而退縮下來。到了也沒有玉成此事。第二天,淑妤好象是很隨意又象是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你這個人不怎麼樣。

        讓我羞愧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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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並不是不想,也不是沒有性能力,我的那話兒當時鐵硬,而且幾次就要衝鋒。我知道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嗎?以當時的教育(包括來自家庭社會以及學校的)使我的想法根深蒂固:相愛是美好的,性交是可恥的。就算是夫妻,沒有結婚證在酒店住宿也會當成流氓的。我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果我實施實質性的行動,則很可能會被對方看成流氓而從此在她面前擡不起頭。以後我把這段往事講給別人聽,人家都不信,說你是不是男人。我找誰說理去。我也後悔莫及,就算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也應該先試試啊,大不了挨一嘴巴子。我怎麼就那麼傻呢?爲了證明我的能力,我總想方設法想找機會再補上這一課,心說再有這機會我要還這樣我就是你孫子。但是一直沒有機會,陰差陽錯,總是失之交臂。我們以後的幾次見面都是被別人生生攪和了。

        一次是一大早我去找她,當我們度過一個漫長的白天,天色將晚時,老糖也來了。還給她買了一件衣服,並要求人家當面試穿。真讓人憤怒,也是透着你有錢是怎麼着。無可奈何,我乘老糖的摩托車走了。另一次也是我起個大早,滿懷激情去找她,心想這次八成會成功。沒想到這次更慘,差點讓我發狂。我扣開門居然看到她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這一次的遭遇的心情有我的日記爲證,日記中真實記錄了我當時的憤怒和失望。

                                                                           八月九日 


          上個星期日,那次無謂的旅行之後我不甘心,今天我又踏上了那躺列車,那趟令人神往而又心痛的列車。當我懷着一棵忐忑不安的心叩響我那朝思暮想的人兒的門時,我的心一陣緊縮,心跳到了喉嚨。當裏面終於響起了腳步及開門聲時,我的心一陣歡喜。然而門開了,門裏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彷彿一盆冰水從頭潑下來。我的那位披頭散髮走了出來,睡眼惺鬆,百無聊賴,她的男友若無其事坐在牀上,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好一個良宵蜜夜。我只覺得一陣暈旋,但此時我必須強打精神不讓自己倒下去,不讓自己的痛苦表情露出來。

       我不得不用另一幅嘴臉面對她,我用言不由衷的微笑,用連我自己也不信的謊言,想把我的窘態遮掩。多麼可怕,我只想盡快逃避。我慌不擇路,我失魂落魄,我迭迭撞撞,我象躲瘟疫一樣從她哪裏出來,迫不及待踏上我的歸途。

       我的心上人,我的愛,讓他見鬼吧。你看她那樣子,她早忘記我了,他同他男朋友的親密的樣子,我真是一個傻瓜。......

        她跟我是爲了消愁解悶,我卻當了真。想想住院以來我都幹了些什麼我真悔的要死。我的強烈的愛啊,你應該放出火花,但是卻遭到無情摧殘。她,我心中的她依然美麗。就在我進屋之後打量她時,她美麗的面頰楚楚動人,小嘴可掬可愛,豐滿秀麗而又挺拔的身材,飄逸蓬鬆的秀髮讓我着迷。在心中一千遍地罵她的同時一股更強烈的愛瘋狂撞擊我的心。......      


        從當時的日記中可以看出我當時的想法有點極端。其實是冤枉了淑妤。她並沒有忘記我,她還是很愛我的。是我自己太小心眼了。

        不管怎麼說,我是沒有機會再與她有那個夜晚了。這事讓我終身遺憾,一輩子耿耿於懷。以後的日子裏一想起來就懊惱不已。在往後,她與老糖結婚,我也娶妻生子,就更沒有機會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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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天在醫院後面的山上進行了那次用我的話說就是帶性意味的接觸之後,我覺得我的人生歷程發生了質的變化。我戀愛了,不是單相思那種。雖然她有個男朋友,那時上山下鄉插隊時的知青,但一點也沒有影響我們的來往。他生活在遙遠的另外一個城市,見一次面不容易。在那次尷尬見面之前我只見過他一次,是給淑妤送油和酒精的,因爲我們常自己做飯。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淑妤出院了。我仍然留在醫院,我的病竈沒有完全鈣化,醫生說還要治療一段時間。這下可害苦了我。我見不到她,整天茶飯不思,相思病害的尤其嚴重。醫院再也沒有往日的喧鬧,好象我的病友們都換了一幅嘴臉。我無心跟他們折騰,無心做飯,也再沒有出去看電影。我把我的思念都寫在我的日記裏,我當時的心情是焦慮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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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我煩悶的實在難熬,就想到隔壁的女病房,我想着隨便到她們那裏坐坐,聊聊天,或許能找點樂子。當我推開房門往裏看時,我驚諤地發現淑妤在裏面。她正在同她們聊得火熱,看我進來,頓時臉紅的象火碳。我也覺得滿屋子光芒萬丈,沮喪的心情一掃而光。我們四目相對,眼睛中射出的是光是電,能電死人的。我們對視的時間足有十秒鐘,把大夥看呆了。在此之前大家並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

        我退了出來,沒有多久淑妤也藉故出來。自然又是醫院後面的山坡。我們親吻,擁抱,撫摸,還使勁地抓她捏她,臉上的激動拌着甜蜜的淚水。我望着眼前的心上人,我的情人,我的摯愛,我把玩,我欣賞,我不知所措我慌亂驚恐。她那穿着血清色馬夾的腰枝,那臧青色純毛料的褲子裹着的腿和臀部和被我搞亂了的頭髮,一切一切我今天想起來都清晰可見。就象是在昨天。

        當我們覺得對方的臉越來越模糊,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遠處已經是萬家燈火。醫院前門的公路上汽車的車燈劃出一條條光帶。萬家燈火這個詞以前我用過無數次。每當夜晚來臨,我走在黑暗中,看着遠處人家透出的燈光,總會浮想翩翩。每一點燈光中都會有一個溫馨的故事。孩子在玩,父親在抽菸看報,母親在做家務。他們都在爲能擺脫黑暗和寒冷而慶幸而自豪。他們認爲他們是最幸福的人。今天我看着遠處的燈光,想着這情景,一種強烈的想成家的念頭油然而生。在總多燈光之外的山坡上。在這寂靜寒冷的空氣中,同樣有一對最幸福的人,就是淑妤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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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年代,交通不發達,通信也很落後。這給我們的交往帶來很大的障礙。一次見面後分手時就必須把下次的時間約好,否則就很可能失去聯繫。電話被當成高檔享受,普通人應該是無緣這玩意的。當時唯一的通信手段是寫信,如果事先沒有約定就要靠寫信來約了。而通過寫信約會很不可靠的。一份信由發出到收到往往需要一個星期,有時甚至要半個月。等收到對方的信時常常過了約會時間了。所以我們基本沒有寫過信。我們不寫信的另一個原因是淑妤根本就不會寫信,如果硬讓她寫,她寧願選擇讓你打她幾巴掌。一個文革時代的初中生,一畢業就到農村當農民,除了認識幾個字外,你讓她寫個什麼,還不如殺了她。你別看她自己的文化底子很薄,她可很喜歡舞文弄墨的人。後來跟她結婚的老糖和我都被她看成文化人,着實讓她崇拜。她也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過她喜歡我就是因爲我有文化,是個知識分子。其實我很討厭別人說我是有文化的知識分子,這意味着你是一個窩囊廢。我做夢都想做一個壞人。可是我深深地知道那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氣(歌詞爲證),一不留神就會變回好人,這真讓人痛苦不堪。我打架鬥毆,跟女孩子說混話,偷雞摸狗總想幹盡壞事,爲的就是有個壞名聲。但人們總要把我往好人堆裏放。不過淑妤說她確實是喜歡我有文化,她說的很誠懇,說是她很小就當農民,在學校時也沒有學到什麼,看到人家能寫能畫的總是由衷地欽佩,比如象我這樣的。而且她還說我當時風度翩翩英俊蕭灑,人樣也不壞,這也很讓我自我陶醉了一陣子。


        我們的單位是省直機關單位,應該說在當時算是好單位。除了福利待遇好,工資待遇高外(福利主要體現在經常分東西,吃的用的傢俱等需要什麼就分什麼,雖然工資跟現在比起來沒法比,但是我們的工資基本上用不着),通信裝備也算過的去。在我們辦公大樓的第三樓設有總機房,裝的是一臺縱橫制的交換機,每個專業室都配備一臺電話分機,無論誰打電話都要靠接線員轉接,太沒有私祕性。我們機電室電話機在主任辦公室,也不好意思到主任辦公室去打私人電話。雖然打就打了,沒人說什麼,可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新同志(當時都這麼叫)總不能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即使我可以硬着頭皮去打,可淑妤那裏是車間,根本就沒有電話。廠長辦公室倒有,你還指望廠長給你接電話,去車間通知你啊。這事到了八十年代後期有了一點改觀,每個院級領導家裏都裝了直接對外的外線電話,員工真有急事也可以到他們家裏打。記得八九年北京搞學運,我老婆正在北京出差。我們在太原聽說北京鬧的很兇,說是軍隊開進北京城,並且開槍了,我的心理就亂成一鍋粥了。和平年代,對槍聲是既熟悉又陌生,但更多的是恐懼。大家紛紛出注意,讓我給北京她的駐地打電話詢問。我的那個電話就是在院長家打的,當時院長也特通情達理,打完電話還給我倒杯水喝。當得知她平安並得知歸期後,我的心也隨之平和,並由衷地感謝院長和先進的通信設備。幾天後去車站接她,顯然她已經被北京的槍聲嚇着了,有點神經兮兮。明明是有人家結婚在放鞭炮,她卻斬釘截鐵地認爲是槍聲,還說她對槍聲已經很熟悉,一聽就知道這不是鞭炮,並說鞭炮和槍聲如何如何地不同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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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淑妤最常用的見面方式是當你想見對方的時候就直接到單位去找他。我們的每一次見面都是意外驚喜。事先沒有約定,也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常常是一擡頭,嗯?你怎麼來了。聽起來象是責怪,其實是表達一種喜出望外之情。這種方式也常給人留下遺憾,有一次我外出辦事,回來後同事告訴我說有爲女的來找我,並給我描述長相如何,穿戴如何,我一聽就知道是她,心裏這個懊悔哦。

        也有一次,我也是長途跋涉,翻山越嶺,到了她們廠。結果她的同事說她沒有來上班,請假回家了。我不甘心,繼續長途跋涉,翻山越嶺,來到他們家,她家人說她沒有回家。我這心裏這個亂哦。廠裏也不在,家裏也不在,她能去哪裏呢?然後又胡思亂想,該不會是找另外一個男人吧?這娘們怎麼這麼開放?

        這事擱現在,一個電話就搞清了,可那時這個問題卻苦苦折磨我很久。以至於後來我們又見面時我問她那幾天去哪裏時,她竟然說是日子太久記不起來了。這也就成了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迷。

        要說淑妤這女孩子行俠仗義豪氣沖天那是沒有說的,很有男兒氣概。跟她相處最讓我受益匪淺的就是她爲朋友兩肋插刀和仗義疏財。她曾經借給一個病友三百元錢讓他還別人的借款。要知道,當時的三百元可真是個天文數字。後來她去這位病友家裏索要這筆錢款時,她的家人告訴她說他死了,是被幾個流氓用刀捅死的。她的錢款也就再也要不回來了。那位病友本身就跟社會上的壞小子(廣東這裏叫做爛仔)有說不情的瓜葛,雖然人樣很英俊,但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傢伙。在醫院時就經常招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有時還會在醫院鬧事,或被人打,或打別人,總之不是個好鳥。淑妤借給他錢也頗感後悔。她的行俠仗義有時也用不對地方。但她的這股英豪氣概卻令我欣賞。

        作爲一個戀愛中的男性,我覺得我頗不夠大度。依着現在人的觀點,我的表現簡直不可理解。在我們交往的過程中,我幾乎就沒有花過什麼錢。不花錢不到飯店吃飯不去歌廳不泡吧怎麼叫談戀愛(現在叫拍拖或者泡妞),那麼每次見面幹什麼呢?其實我認真回憶一下,也沒有幹什麼,除了聊天還是聊天,最奢侈也就看看電影。

        最近看了一期鳳凰衛視的鏘鏘三人行節目,主持人和兩位嘉賓也談到了那時的戀愛過程。說幹練嘴什麼也不幹?還真是幹練嘴,說哪裏有那麼多話說?還真就有那麼多話。雖然那個年代已不在流行革命理想和解放全人類之類的屁話,但是要說的仍然很多,比如個人奮鬥什麼的,雖然也是屁話,但那時的女孩子就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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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把我們的這段往事講給我的妻子聽,她頗不以爲然。我老婆屬於那種很現實的人,她能把感情用秤桿量出的那種,認爲世上的一切都存在一種等價交換。我的愛情觀也在以後的日子裏到處碰壁,到我老婆這裏則徹底把我改變。本來我不願意給她講述我的這段經歷,可事不湊巧。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們的領導去上海出差,在火車上跟一個乘務員聊天,這個乘務員恰好是淑妤的妹妹淑嫺。在得知他是在煤炭設計院工作時提起了我,並讓他轉達她對我的問候,這位領導回來就跟我老婆講了。他認爲我和我老婆就是一個人,向我問候跟向我老婆問候是一樣的。

        這一現象在當時很普遍,如果有郵寄物件到單位給某人,某人不在時就毫不猶豫地給其配偶。包括領工資發獎金接電話等也是這樣操作。尤其是接電話,有時搞的人很是尷尬。設計院雙職工很多,所謂雙職工就是夫妻倆都在同一個單位。在生活上可能有很多便利的地方,但同時對雙方的個人空間打擊卻頗具毀滅性。曾經發生過一件與接電話有關的有趣事件:機電室有個叫顏楓的同事,比我早四年到設計院,是我的師兄,他老婆也是我們辦公室的,算我師姐吧,叫師嫂也成。有一天,有人打電話到主任室裏,趕上顏楓不在單位,接電話的人順理成章就讓他的老婆接。誰知她接完電話從主任室出來臉色就變的很難看,嘴裏罵罵咧咧,說顏楓真他媽不地道。事後才知道對方是個女的,對方停到接電話的人不是顏楓時說話支支唔唔,把顏楓的老婆聽得一頭霧水。顏楓的老婆再三追問何事總是不得要領。最後對方頗不耐煩地扔出一句“跟你說不清楚”就把電話掛了。顏楓的老婆能不急嗎?心說跟我說不清楚?是啊,你們那些勾當當然說不清楚了。晚上回到家裏對顏楓盤根問底直到深夜。顏楓怒了,同老婆大吵一夜沒有睡覺。第二天兩人就找室主任要求離婚。說來好笑,那時的領導就是家長,家裏有什麼事都要找單位領導解決。而領導也樂於做這些。單位分房子(那時沒有商品房的概念,都是單位根據資歷分配)領導的房子要大一些,其中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就是作爲領導,到他家裏找他辦事的人多,房子不能小了。

        我對此舉很是反感。當然我說的反感不是指領導住大房子這件事。我對領導還是很尊重的,認爲領導畢竟操勞過度,房子住大些也是很合乎情理。要不誰還去做領導。我反感的是把夫妻雙方看成一個人。好象這樣就可以使家庭和睦,結果恰恰相反。

        但是不管怎麼樣,我老婆是知道了有這樣一個女人掛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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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妤有個天真的想法,她曾經想讓我娶了她妹妹。

        淑妤比我大差不多五歲,她擔心若干年之後她已經老了,而我還正年輕,我會嫌棄她而另覓新歡。說與其幾年後被拋棄不如現在就不要讓這事發生,免得受不了。而她妹妹淑嫺跟我年齡相近,且十分溫順美麗。老糖也很想促成此事,因爲這樣一來我就不會總惦記淑妤。

        我的心情很複雜。心說你淑妤是什麼意思?怎麼能這樣?我這裏正要死要活地愛着你,你是要測試我對你的態度,也不必要把你妹妹搭上啊。不過我爲此事生氣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卑鄙想法:當時淑嫺剛剛高中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更不可能考個什麼學校。也就是說沒有經濟收入,而且學習成績還不如她姐姐,前途是個問題。雖然當時我還算一個具有浪漫色彩的青年,但是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不可能不爲以後的生活着想。從一有記憶就被貧困困着,找對象談戀愛最主要的一條就是雙方的經濟收入以及雙方家庭的經濟狀況。淑嫺未來的工作是個未知數,我心裏就犯嘀咕,本來我就是一個窮小子,再灘上一個沒有工作的老婆,我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當然這話是說不出口的,我找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說什麼對你的愛是唯一的,我的心裏只有你等等。淑妤象是能看穿我的心思,對我的海誓山盟視而不見,卻對我講她妹妹的工作着落。讓我不要擔心這些,說她父親在單位也是一個領導,說話管點用,準備讓她妹妹進到他父親的那個單位。淑妤的父親是太原鐵路分局某段的副書記,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安排自己的女兒的工作應該不成什麼問題。爲遮人耳目也要裝模作樣地考個試,雖然是走過場,但也不能太不靠譜,總得看的過去。所以要我來給淑嫺補補課。也是一個增進感情的好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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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年後,我與淑嫺重逢,我向她講述我並不如意的婚姻時,她不無惋惜地說到要是跟她妹妹成了就好了。

        她說:“張晉生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妹妹,多善良的人,你要找了她你就一輩子享福吧你。淑嫺在太原至上海的列車上做乘務員,初了補助費,她把她自己休息的臥鋪票買出去,錢就歸自己。還有來回帶一些緊俏商品倒買倒賣也很賺不少的錢,一個月下來最少也有600元左右。你看看你現在,雖然找個大學生做老婆,可是你過的是什麼日子?自己做飯洗衣還要給老婆洗,還經常給你臉色看,這都他媽你自找的,活該!”

        我企圖申辯:“當初我心裏只有你,你給我說你妹妹不是太不是時候嗎?”

        淑妤對我的申辯未加理睬,繼續說她的話:“淑嫺對你還真是動真的了,到現在,別人給她介紹了無數男朋友,她都看不上,準要跟你比,每次見面回來總是說比張晉生差遠了。”

        聽了這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想想我現在的婚姻,真感到有點懊悔。看來當初我真是不知好歹。淑妤說着還拿出一張淑嫺的近照給我看,給我講淑嫺如何顯年輕(當時已經是32歲),好多很優秀的小夥子追求她,有比她小很多的,都說她看起來只有25歲。

        我拿過淑嫺的照片一看吃驚不小。照片上的女子真是淑嫺嗎?在我的記憶中淑嫺是個小女孩,怎麼也不能跟照片上的這個風韻卓著儀態萬方的女人聯繫起來。一身粉紅色的運動服遮不住曲線畢露的身材,頭上一條粉紅色的髮帶把烏黑的頭髮束在腦後,手中是一隻網球牌。比起小的時候臉變小了,但是身體該凸的地方更加突出。從上到下散發着一種氣息,一種韻律,一種只有成熟女人才有的震懾力和吸引力。這真是女大十八變,淑嫺什麼變的這麼有女人味?

        我心裏七上八下,不知該如何是好。競厚顏無恥地提出要見淑嫺。


        淑妤說:“見面就沒有必要了吧,你現在也是有家的人了,也不可能跟淑嫺有什麼結果,見了面會覺得很尷尬。”

        話雖如此說,臨走時淑妤還是告訴我後天淑嫺從上海回來要補休三天,她會通知淑嫺過來,如果想見她就到家裏來。我信誓擔擔保證一定來。

        等到了那天,老婆讓我帶孩子,她要出去辦事,辦什麼事我忘了,反正是必須要出去。她說要出去是沒有人敢質疑的。我心說我也有事,我也想出去,可是我能說嗎?我能說我要去見我多年不見的老情人?自然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只能默默祈禱她快點回來,好讓我有機會出去。

        那天真是每一分鐘都象是坐在針氈上,盼者時間不要那麼快地走,盼着老婆快快回來。說真的,結婚以來,我還沒有一次是這麼希望我老婆快點回來的。一直要晚上九點多鐘,老婆回來了。我趕緊扯了一個謊,急忙出門往淑妤家趕。

        到了淑妤家並沒有見到淑嫺的影子。淑妤埋怨我說:“你怎麼現在纔來,淑嫺聽說你要來一早就到了,整整等了你一天。都這麼晚了,以爲你不會來了,才走了。”

        我的心失望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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