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

1

忙碌半日,雙眼漸覺酸澀,江離拾級而上,漫步至躉船臨江平臺,舉目遠眺。

只可惜,如洗碧空靜默無聲,青山含黛肅穆而立,澄澈江水緘口不言,一如她有些沉鬱的思緒,靜訴憂傷。

轉瞬之間,調皮的春風扯着幾縷花香,雀躍來襲,安若明鏡的江水立馬被逗笑了,裂開的笑紋一圈一圈逐浪而去;恭靜守默的山巒也樂了,綠樹婆娑起舞,山花搖曳生姿;儀靜體閒的天空淺顰輕笑,盈盈眼波映於瀲灩江上,熠熠生輝。

她的眼波泛起了笑花,輕舒雙臂迎風而立,如瀑秀髮逐風揚起,傾泄四溢的喜悅也隨風舞動了裙裾......

“江離,你還是沒有想起我嗎?”江岸之上的林風,凝視着鏡頭中笑靨如花的她,心痛欲裂,喃喃自語。

2

揹着新買的包,行走在跨江的大橋上,江離心情大好,她超級喜歡這隻深紅色的揹包,那是終究不再失眠後,買給自己的獎品。

雖然昨天晚上,她依舊夢到他,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夢中,好多人在一幢樓裏聚會,有人在飲酒,有人在歌唱,而她,在忙碌,在哼着小調準備晚餐,夢中的她,一如現實,喜歡烹飪。

而她,一直籠罩在一個人的眼光中,那個男人,用深情的目光,細細地織就了一張密密的網,暖暖地罩着她。

夢境變幻,涼風乍起,蘆葦起伏,她感覺有些冷,環臂而立,遠處的河水潺潺,他匆匆而至,雖然面目依舊模糊,只是,那份暖意,那份深情,依然熟悉。

在他的輕擁下,江離不再感覺寒冷,心臟處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讓江離感覺漲得難受,忍不住仰頭去尋找他的脣,吻上時,她滿足地嘆息了一聲,似乎,終於找到了溫暖的歸宿。男人輕笑一聲,收緊了手臂,開始攻城掠地,加深了這個漫長的熱吻。

江離就這樣醒了,脣舌處的溼潤粘膩感,似乎還清晰地滯留着。

拔了拔亂亂的長髮,江離去上了一個衛生間,然後閉上眼睛,準備繼續入夢,或者,繼續在夢中與這個男人纏綿。

只是,再也沒有夢,沒有那個男人,江離一覺到了天亮。

盯着鏡子裏那個容光煥發的姑娘,江離笑了,糾纏一年之久的失眠,真的,慢慢治癒了。

3

一年前,江離從梓月家醒來後,感覺頭好痛,思維好亂。

梓月遞給她一杯熱熱的卡布奇諾,無奈地抱怨:“我就跟朋友聊了會工作,你竟然就能在沙發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真服了你。”

江離有些呆楞:“哦,哪你朋友呢?”

梓月沒有好氣地說:“早走了,我出去送人家,隨便到樓下超市買點菜,你可好,把蓋好的毯子還給踢掉了,臉色這麼差,是不是感冒了。”

江離捧着昏沉沉的腦袋,感覺思維更亂了,似乎,一時之間什麼也想不起來,可能 ,真是感覺發低燒了。

離開梓月家後,江離回到家裏倒頭繼續大睡,半夜間被惡夢驚醒,然後,再也無法入睡。

她做夢了,夢中有一個面目模糊、竭斯底裏的男人在怒吼,夢中的她在逃跑,捧着一顆痛得快要裂掉的心,在拼命地逃跑,那種痛,那種恐怖,那種焦急,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刺中了她,江離大汗淋漓地醒來了,久久無法入睡。

江離第二天想得頭痛了,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那樣的夢,只好作罷。

後來,她在看虐心小說的時候,稍稍有些明白了,告誡自己不要亂看愛情小說了,代入感太強,都鑽到夢裏了。

只是,就算江離戒掉了小說,那些痛心的夢,那些夢後的頭痛,還是折磨着她,一直讓她失眠。

“梓月,我怎麼了?”江離又一次遇到大忙人梓月時,無奈地抱怨。

“怎麼了,閒得,還有時間做夢,還有精力失眠,你看我,忙成狗,回家就睡死了,夢都沒有一個。”梓月一邊補妝,一邊沒有耐心地回答她。

“哦,我知道了。”江離有些低沉的回答,窩在沙發裏,有點想打盹。

“你真笨,不就是一個夢嗎?你不會把它做成春夢,男人怕什麼,你跑什麼跑,在夢裏使勁地勾引他,他就不會吼你,追得你上氣不接下氣了。”梓月用腳踢了一下快要入夢的江離:“別睡了,不然,晚上又要失眠了。”

“春夢,勾引,你腦子就不能健康點?”江離氣乎乎地瞪着囂張的梓月。

4

收到快遞員的電話時,江離開心極了,她幾乎是衝下樓,然後一路飛奔過去的,那是梓月寄給她的手鐲,她最愛的款式,也是,慶賀她不再失眠的禮物。

上班的時候,江離不斷的舉起她的右手,不停地打量新手鐲,雙眼笑成了月牙。

“快感謝我,你肯定是用我的辦法擺脫了那個怪夢。”梓月在微信那端囂張的斷定。

江離的臉紅了,是的,她是用了梓月的方法。

在又一次逃跑時,筋疲力盡的她實在是跑不動了,夢中的她,索性不跑了,等着那個男人過來,在那個男人不停地怒吼時,她衝過去抱着他的腰,依偎在他懷裏......

世界安靜了,夢中的狂風,冷雪,電閃,雷鳴,都沒有了,有了明月,有了輕風,還有了溫暖,以及,那個溫暖又安靜的男人。

後來,江離的夢境慢慢溫暖了,不再恐怖,心痛的感覺也慢慢散去了,醒得越來越少,失眠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甚至中間醒來,她還會有點捨不得,會趕緊再睡着,繼續這個美夢。

只是,江離知道,這一切,不會那麼簡單。

她知道,她也許忘掉了什麼,重要的什麼。

可是,有什麼比健康的活着重要,有什麼比快樂重要,如果現在的人生,也是一場幻夢,她寧願長睡,不願醒。

5

梓月繼續在沉默,冷淡的臉上,妝容精緻,怒氣四溢。

林風依然在堅持:“我愛她,你沒有權利這麼對江離。“

梓月慢慢地擡起頭,輕蔑地盯着這個男人,從包裏摸出一張紙,非常緩慢地推到林風面前。

林風被她臉上的狠厲嚇着了,這張薄薄的紙讓他恐怖,讓他呼吸都要停了,他怕,彷彿知道里面的東西,會斷了他所有的希望,遲遲不敢接。

梓月笑了:“不敢打開,你的愛,就這點份量。”

林風臉色灰暗,一把扯過來,粗暴地快速打開。

“梓月,求求你,讓我忘掉他,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你讓你朋友催眠我,如果有一天,我快要記起了,一定要想辦法,再讓我忘掉。我太痛了,太痛了,快活不下去了,求求你,我不想這樣痛了。”

江離的字跡凌亂,四處亂跳的筆畫,像尖利的刀劍,又像灼熱的火焰,刺得林風涕淚縱橫,讓林風本就悔極的心臟,快要被江離破紙而出的刻骨之痛,焚化成灰。

梓月,就這樣看着林風哭,從隱忍的啜泣,變成痛苦的嘶吼,依舊淡定如雪,就這樣冷冷地看着。

包廂隔音效果極好,依舊引來了好奇的服務員,在打發走服務員後,梓月站了起來,俯視着這個被痛苦擊倒的男人:“你現在知道痛了,知道後悔了,當年傷江離的時候,你怎麼不爲她想想,她一心愛你,有什麼錯,憑什麼要受那樣的痛。”

林風雙脣嚅嚅,似乎想要解釋,在梓月鄙視的眼光凌遲下,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6

“2019,順利脫單,自此,夢裏是你,夢外也是你。”林風看着江離的微信新動態,衝動地站了起來了,辦公桌上的咖啡杯掉了下來,流了一地,腿被撞得劇痛。

他顧不上了,他不允許,他要去找江離。

車子呼嘯而至時,江離在江邊整理花圃,灼亮的陽光,絢目的紅花,都比不上她臉上的笑,熠熠生輝。

林風遲疑了,但滿腔的莫名怒火,讓他依舊衝了過去。

江離站了起來,笑着看他:“你來了。”

林風楞了,繼而驚喜:“你記起我了?”

江離又笑了:“沒有,梓月告訴我,你是我想忘掉的人,對嗎?”

林風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默默地站在那裏。

江離轉過頭,面向那灣碧綠的江水,臉色沉靜:“你看,這江水一波追着一波,前浪去了,後浪也終會消失,只是,還是很美麗,對嗎?”

見林風不語,江離笑了:“我喜歡向前看,過去的,我既然想忘掉,還是不要記起來吧。”

林風急了:“江離,你不知道,我一直愛你,真的,我......”

江離揮揮手,制止了他的話頭:“我也一定很愛你......”

林風臉色一喜,伸出手臂要衝過來擁抱她,江離立即後退了幾步,臉色一正:“你耐心聽我說完。我當年一定很愛你,你也一定狠狠傷過我,不然,我不會忘掉了,還在夢裏痛了那麼久,一年,差不多一年,那種錐心之痛,我好不容易纔慢慢淡化。”

江上一隊白色的鳥兒掠過,配着碧玉般的藍天,很美。江離笑了:“你不用努力了,就算我記起你,那份感情,也一定沒有了,那份痛,也差不多散盡了。”

呼嘯的江風四起,暖春的風,是暖的,輕的,香的,甜甜的,只是對林風而言,是苦澀的,是冰冷的,是凌厲的......

他枯坐在江邊的觀景臺上,悔恨,無奈,一波又一波擊打着漸漸冷卻的心,耳邊不停地迴響着江離的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從不走回頭路,從不爲自己的決定後悔,從不,輕易原諒。”

林風看着遠方,那裏是江離工作的地方,那裏,是寄託着他幸福的地方,那裏,是他千辛萬苦,從另外一個城市找到的地方,真得,不想離開。

那個曾經笑顏如花的江離,曾經依偎在他懷裏,淺笑低吟;那個溫婉的江離,曾經與他共一室燈光,那些美食的濃香,縈繞難離......

他捨不得,又靠近不了,怎麼辦?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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