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事

        父亲出生于解放前,生活足迹遍及好几个省,当过农民、铁路工人,退休前是黄泛区农场的工人。我想为父亲写一篇文字,但年近八十的父亲经历和故事,一篇小文岂能写完,我只能记录下父亲的几个生活片段。

              一

      父亲1940年出生,6岁丧父,开封战役期间,全家人曾躲进不太深的地窖中,院子里落过炸弹,幸而没爆炸。之后,母子三人南下逃难,历尽艰辛,至株洲后返乡。父亲解放初随自己的母亲妹妹回到家乡,没有土地,老油坊早已在多次的打水中倒塌,生活没有着落,有时难以为继,只好四处要饭,一天,父亲带着妹妹出到附近村庄要饭,父亲10岁,妹妹4岁,两人被狗追咬,兄妹俩吓得撒腿就跑,只好两手空空回家。父亲上学时已经9岁了,小学在水沟王,3里路程,一天来回4趟12里,中午回家吃饭。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从不间断。父亲很爱学习,从不觉得辛苦,至今他还记得他的小学老师。三年级毕业,父亲考高小,他先到红花集学校考试,没出录取名单,父亲担心考不上,又到练寺学校考,练寺录取名单很快出来了,父亲名字排在前面。不久,红花集学校录取出榜,父亲也考中了。考虑到练寺离家18里路,红花的高小学校就在自己家附近,父亲决定在红花集上高小。

        高小毕业,父亲想继续学习考初中。到县城考试没有结果,加之自家成份不好,父亲打算参加劳动,帮助我奶奶养家糊口,供妹妹读书,当时我奶奶已到黄泛区农场,父亲到农场后听说郑州学校在招生,与另外两人结伴,前往郑州。为了节省本来就不多的路费,他们计划步行100里到漯河,从漯河乘火车到郑州。他们冒雨出发,前往漯河途中,当时的土路坑洼不平,泥泞难行,低洼处水深达肋部,他们脱掉鞋子,把包裹和书包顶在头上,三个人一个拉一个,趟过水洼,衣服尽湿。100多里路程他们走了一天,天黑时分才到达漯河,又乘火车赶往郑州招生处,可郑州不招外地户口的人,父亲考初中又一次无果而返。不得不结束了他的学业,离开他喜欢的学校。

                    二

    1955年,父亲15岁,无学可上的他开劳动生活。他先后到黄泛区农场面粉厂、一分场积肥队干活,16岁正式成为农场职工。父本以为从此告别学校,适逢场工会来办农场职工业余学习班,提高工人文化素质,每天上班前两个小时的文化学习,学初中课程,数学文学化学地理历史等,当时,作家白威在农场体验生活,受聘于业余学习班讲文学课。工会号召鼓励青年工人参加学习,不交任何费用,旨在提高工人的文化水平。遇到这么好的学习机会,父亲把学习班看作他完成未了心愿的机会,积极参加,每天天不亮起床,冬风夏雨从不缺课,做记录,写作业,认认真真,就像当年在学校一样。至今父亲记得当时的老师讲课时的情景。父亲说,学习班让他圆了上初中的梦,他很珍惜,每天天不亮起床去上课,回家简单吃过早饭上班,晚上写作业,一点儿不觉得辛苦。那是父亲紧张的一段生活,也是愉快的时光。业余学习班的学习一直持续到58年10月父亲离开农场。

      农场开办农校,作为一分厂职工临时抽调到农校,到各单位招生宣传,带新生报到,父亲忙碌而愉快,上学的念头再次被那些年轻的学生勾起,但想到家里每月需要自己挣18元工资,想到大哥的责任,打消了再次上学的想法,后来,父亲和妹妹参加农校招生考试,妹妹被录取,农校毕业生后来都转了干,当了干部。现在我问父亲当年的事,父亲淡然地说,当时考上考不上其实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家里供不起两个学生。

      但父亲的学习并没有停止。三十到四十多岁,他多次参加农场的会计学习班、水利学习班。参加水利局培训班时父亲已经40了,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员,他和那些年轻的同学参与农场测绘地图,时间长达三个多月,埋桩测量超平制图描图,样样活都干过,现在父亲对农场场部附近几个单位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父亲的好学和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得到了老师和领导的肯定,几次被借调场财务科水利科干活,差点儿到总场财务科工作。

                  三

    1958年下半年,得知铁路进新疆的消息,18岁的父亲决定进疆。他夜晚步行30里路到练寺,乘车到郑州到兰州,几天几夜奔波后终于到达新疆乌鲁木齐。父亲的理想开火车,但当时铁路尚未修到乌鲁木齐,不培训火车司机。学习三个月后,父亲被分到乌鲁木齐铁路机械厂刨床车间。他的师傅人称“懒师傅”,上班一缸茶,一张凳,先给徒弟讲过技术要领、要求,而后就坐在板凳上边喝茶边看徒弟干活,徒弟不会做或做不好时喊师傅,师傅才到现场指导。徒弟有时操作失误断了刨刀,师傅也不发怒,反倒安慰徒弟,叮咛徒弟以后干活多操心。在这样的师傅指导下,父亲一个多月就可以单独操作刨床了,半年后就成了熟练工,三年后回农场时父亲已是三级刨工。有一个师傅则不敢放手让徒弟干活,亲力亲为,只让徒弟做些加油保养等辅助性的活。学徒三年出不了师,一提起出师的话题就难过地直落泪。父亲总结道 :懒师傅出徒快,勤快师傅慢出徒。勤快也要辩证看。父亲总结新疆三年生活是:学技术,生活(食宿)好,很愉快。

                  四

      上世纪70年代,父亲做分场园艺队的会计,为队里销售苹果,有外贸,有内贸,又联系销售又是记账算账,还要管果子质量,忙起来家也顾不上回。有一年父亲和司机两人拉一卡车苹果前往石门铁路局,之前,单位多次给铁路局送苹果,双方买卖次数多了,比较信任,起先是铁路局先汇钱,分场再送苹果,这一年铁路局打电话订一万多斤苹果,分场本着信任,就派车派人送苹果,父亲和司机车载1万多斤苹果赶往石门,不料夜经湖北村庄,车轮出了问题,听到了路上。父亲和司机一边修车一边雇车往石门送苹果,只送去几千斤苹果,剩下的几千斤被村民一抢而光,父亲和司机尽力阻挡,可无济于事。

        到石门后司机先行返回向分场汇报,父亲留下来收苹果款,父亲连续几年被队里委派,和石门铁路局联系、送苹果,与那里的人也熟悉了。父亲和铁路局有关领导仔细说明了苹果被哄抢的情况,希望铁路局能分担点损失,铁路局研究后对父亲说:“你的话我们相信,损失我们担。”同意付全款。住宿时,父亲的提包衣服又被偷走。铁路局人给了半袖上衣、没有拉链的旧提包、几张报纸,父亲就用这个旧提包装了万多元卖苹果款,上了火车,一路上抱着提包不让提包离身,盹儿都不敢打,提心吊胆辗转回到分场,全部上交款项,单位领导惊叹不已。有人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说父亲心眼不活泛,苹果既已被抢,讨回的钱装到自己腰包里谁知道?父亲却说,钱是公家的,上交一睡觉踏实。

        做良心事,睡安稳觉,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业工人的人生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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