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你的路的人

        一条路重复走多少次,才能被称之为路?就像你不知道,给天空中放多少颗星星,才能被称之为星空……我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其实我并不是闲的没事干,很累,但有的时候,反而会累得睡不着。

        说起来,这座北方的小城市真的很小,你很难见到那么多摩天大厦,也很难见到如水一般的霓虹。没有地铁,也没有几环,很难见到车水马龙,也很难见到拥挤的人流。所以这里线路很少,就像这座城市一样,懒懒的,静静的。

        我最喜欢这里的冬季,不像台北,并没有雨。其实雪也不是那么容易下。只是北风那么干净地吹着,树叶那么安静地飘着,夜空那么干净地闪着,让人不舍得离去。

        夜长昼短,往往最迟八点小张就会带着我回到公司。哦对了,介绍一下,小张是一位年轻的公交车司机,今年年初才开始参加工作,从老杨手里接过了我的方向盘。从十二年前参加工作,到了现在,老杨已经到退休的年纪了,他儿子把他接到上海去了。也不知道上海的霓虹灯,有没有让老张体会到繁华的喜悦。——因为这个时间,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已经到了说晚安的时间了。

        可是今天发生了意外。在返程的时候,我的身体出现了故障,打不着火了。这个时间想找到修车师傅,是很困难的。小张捣鼓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还是等到明天早晨吧。他用杯子里的水洗了洗手,然后坐在马路牙子上,摸出一包南京抽了起来。

        “师傅,麻烦借个火。”

        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和这座城市有些格格不入。

        小张将打火机递给男人,男人点燃香烟,顺势坐了下来,坐在小张旁边。他将打火机递回,同时说:“车坏了?”

          “嗯。”小张点了点头,“不走了,撂这儿了。只能明天叫人来修了。”

        “看师傅挺年轻?才参加工作?”

          “年初来着。”

          “车可不年轻了。”

          “从老师傅手里接过来的。我听老人家讲,以前在省会跑,后来公交公司更新设备,就被咱们淘换回来了。”

          “这车也有故事啊。”

          “可不少哩。”小张笑起来,把老杨给他讲的故事慢慢讲给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其实什么故事不故事的,就像我重复在走的这条线路,就像每天早上七点十分准时乘上我坐在左手第二个座位的白领,就像匆匆一面不停变换的陌生人……今天这里塌了,明天重铺路面;或者今天有一对情侣吵架,明天有人求婚……我其实更像一个存储罐,将见过的太多别人的故事储存起来了罢了,这样显得我也有很多故事似的。

        地上的烟蒂多了起来。慢慢的,男人也给小张讲起了他的故事。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却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诉说着自己的经年。我静静的听着。

          “……都这么多年了,感觉自己好像还是在原地踏步,走当年的老路”男人叹了口气,“本来想在大城市闯出一番名堂,当年的我真的是一腔热血,可是谁敌得过时间和生活呢?我们都不过是组成这城市的砖瓦罢了,都平凡得紧。像马云那样的人,能有几个?”

        我注意到小张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像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不过他还是不善言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准备再跑一年,然后去旅行。第一站我想去上海。快二十年了,还没出过陕西呢,我可想去看看。”他说,“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要出去。”

        男人愣了一下。“那你怎么突然想走出去的?”

          “因为老杨。”

          “老杨?”

          “对。老杨说,他一直想去一个叫摩尔曼斯克的港口城市。他说那个港口城市在北极圈里,到从来都不结冰哩。他超级想去看看,就开始攒钱。结果一攒攒了六十年,最后被儿子接去了上海……他说,要是你想做什么,就千万不要犹豫,直接去做,否则生活会让你不停重复自己,直到你再也完成不了当初的梦想。”

        男人沉默了很久,我也愣了一下。小张不是老杨讲过这段话的第一个人,记得我第一次听到这段话的时候还是十年前,那时老杨也才当公交司机两年而已。我是见过了霓虹灯的车,但我心中也有一个地方是一直梦想去的——美国的50号公路(我是在那个每天早上七点十分坐在左手第二个座位的那个白领的杂志上看到的这个地方)。可是就像老杨一样,那个白领已经按点搭车,我依旧按时载人。又像这个中年男人一样,在走习以为常的老路。

        我是什么时候将十年前老杨的话带给我的内心的悸动遗忘了的?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城市的风景的?

        我已忘了。

        “对啊。”男人突然站起来拍拍屁股,“也许我应该改变一下我现在的生活轨迹。我太容易安于现状了,可现状并不是我想要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影子在地上由长变短再变长。良久,我听小张淡淡的叹了口气。他抚摸着我的车身:“唉,其实我是骗他的,我明年不会去旅行也不会去上海,因为我就是从上海回来的啊。”

        我又愣了一下,时间刚好跳到十二点整。这时一片雪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的望向天空,发现北边有一颗星格外明亮。

        老杨曾经的确老是提起来,在北边极圈内,有一个港口,因为北大西洋暖流的缘故,成为了北极里唯一的不冻港。它的名字,叫做摩尔曼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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