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

年年清明,雨水繁多。大概是因爲地上活着的人們分外思念天上的親人們,悲從中來,老天也被感動了,於是大地就成了一片汪洋。

我也想起我的爺爺來。

爺爺是在我高三那年元旦前一天過世的,那時候放了假,所以也不存在家人們要不要告訴我爲難之處,反倒是我比在外的伯伯爸爸早一些知道。

我和爺爺的感情其實並不是很深,因爲爺爺患小兒麻痹症,行動不便,奶奶也不是很方便的緣故,我從小,是在外婆家長大的。爸爸媽媽則遠在廣東。

開始去外婆家那幾年,爺爺在春天裏會提着東西來看我。年代太久遠,記憶已經開始模糊了,我只記得爺爺來的時候穿着白色的長袖衣,大大的黑鞋子,拄着一根竹棍子,背上揹着一個布袋子,像是電視劇裏的行李。布袋子裏裝的是話梅糖,桃紅色的包裝,中間一顆大大的梅子,被黃白色透明的糖包裹成圓形。它是我童年裏關於零食最深刻的記憶,梅子酸酸的,糖甜甜的,含在嘴裏各有各自的味道,二者並沒有因此中和,我很喜歡吃,不過現在已經不大找得到了。

當時我還很小,爺爺還很年輕,他看着我很喜愛的樣子,還沒坐下來就把布袋子遞給我,喊我“妹幾”,小小的我很高興,卻沒有撲進爺爺懷裏的舉動——一年見一兩次,實在是太陌生了。

後來讀初中,我回了家,每個星期回家的時候,去爺爺奶奶家報個到,告訴他們我回來了,奶奶會翻箱倒櫃的給我找東西吃,爺爺則是不厭其煩的問我學校裏的伙食好不好,一節課多少分鐘,打多少分,我儘量耐心的告訴他。去上學的時候,我也去知會一聲,爺爺就顫顫巍巍地拿出他的“錢包”,一個牌子叫“恩圓”的方便麪塑料包裝袋,裏面零零散散地裝了些錢,最大面額不超過十塊,因爲奶奶掌握着財政大權,所以這些錢都是爺爺從牙縫裏省下來的。

他用蒼老到起了很多褶皺的手把袋子一層又一層鋪開,手到嘴巴里點一下,把錢鋪在手裏,抽出兩到八張不等的一塊,很珍而重之地遞給我,要我拿着去買點好吃的,不要餓着了,我說不要,他就說不要嫌錢少,攀着我的口袋往裏塞,我飛快地跑開。第二次回去的時候,爺爺就會不高興,不太理我。後來我就收着,夾在書裏,一面夾一張,覺得自己特別富有。

我很少和爺爺有矛盾。爺爺是整個家族裏最最沉默的一個,不像爸爸口若懸河,說個沒完。冬天裏,奶奶駕起火堆,他就坐在角落裏,坐在高高掛着的臘肉底下,從冬天,坐到春天。

爺爺出殯的那一天,也下起了雨,清清冷冷,我捧着排位,哥哥捧着爺爺的相片,走在最前面,兩個人的眼睛都紅紅的,後面催促的鞭炮響起來,我們也是放慢腳步,一步一步,送爺爺上山去。

爺爺走後的第三個清明時節,家裏一切都好。他生前所期待的事情,一點一點的發展起來,想來九泉之下,爺爺會欣慰地包着煙,聽着收音機裏的戲,迎接着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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