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霜掛掉視頻後，眼眶裏的那泓溫熱到底還是落下來了。終究是沒有機會說出口，落着淚的她卻又不知覺的笑了，笑着擡手去擦眼淚，卻越抹越多，嘴角的淺笑終是消弭在濃濃的夜色中。再後來，她便坐着發呆……
這一夜，註定很漫長……
01 清霜
他叫莫離。2013年的夏夜裏，在玄武湖旁邊，人來人往的時候，他拉住了身邊的蘇清霜，“清霜，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他們認識很多年了，兩個人從初中到高中，一路都是同學，但是基本沒說過什麼話。說白了，他們的同學時代真的只是，同學，還是關係很一般的那種。想到這裏，清霜自己也很奇怪，爲什麼在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那人突然開口示愛；更奇怪爲什麼當時的自己並沒有幾分猶豫，就應了呢？
父母離異後，她過的很寡淡，上學都是寄宿在學校。但是，清霜的性子卻反常的落拓，大大咧咧的，整天掛着笑和學生會的一幫人稱兄道弟，籃球場上揮汗如雨，跑道上3000米接力……她把自己照顧的很好，身邊總是熱鬧，但是後來還是安靜了下來，蘇清霜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一個人的。她甚至，有些喜歡一個人的時光，風輕雲淡。
大學後，她便沉靜了很多，因着一頭烏黑長髮和溫婉的長相，周邊的新同學也真的以爲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冷性子。她懶得應付，也不再主動結識新的關係，她開始常年一個人教室、圖書館、寢室三點一線的奔波。不知不覺以前的同學只剩下了莫離還偶爾跟她有聯繫，因了都在南京，有時還會約出去小聚，但這聯繫也實在稱不上熱絡。
即便是這樣，清霜還是成爲了莫離的女朋友。彼時的蘇清霜說不上是喜歡莫離，只是，可能那個時機剛剛好罷了。她這樣的人，習慣了，不交心的生活，喜歡之於她實在是有些觸不可及。
然而，第一年，算不上有多甜蜜，卻依舊足夠蘇清霜情根深種。
儘管在同一個城市，但是那座六朝古都真的太大了。偏生他們的學校又恰好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加上清霜作爲一個計算機系的女生即使行將畢業課業還是很繁重，所以見面的機會並不多。但是每次見面都是很美好的回憶，莫離第一次按着清霜，對她說：“我來。”然後跑去給她買她喝慣的奶茶；莫離第一次拉着她的手，送她到宿舍樓下，兩個人的手心都浸溼的一層汗；莫離帶她去看古都餘韻，爬山、夜景，還有櫻花散落時的相擁；莫離下了課後跋涉過整座城給清霜過生日，又趕最後一班地鐵回學校……
蘇清霜，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孩子。太多年，她都是一個人照顧自己，脾氣全無，性子似水，沒什麼不能容忍的，也沒什麼放在心上的，遇事總是先檢討自己，人情冷暖看多了也不甚在意。可是，上帝可能忘了，蘇清霜，她其實也不過還是個孩子。
那個眉眼清冷但是笑起來很好看的莫離，寵溺的對她說：清霜，你可以學着任性一些的。於是，她的一顆心丟的很徹底，無怨無悔的徹底……
02 情願
隨後的漫長時光裏，莫離和清霜都是異地戀。
異地，這兩個字的分量太重了，但是初出茅廬的清霜怎麼會怕呢？有心就好，怎麼樣都是近的。莫離骨子裏並不是風花雪月的人，他對自己的未來有着諸多規劃，也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初入職場，莫離很是拼命，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了工作上，清霜想見他只得自己高鐵轉公交的長途跋涉，儘管清霜暈車嚴重，但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總是一有時間就去無錫找他。
蘇清霜想起來第一次去無錫的時候，莫離正好有空去車站接她。正值假期公交車沒有位置兩個人各自站着，清霜知道莫離不喜歡公共場合過分親密，因而即使暈車難受，也還是自己小心擠在人羣中，努力的保持自己的重心。就這樣，車子行過大半個城市後終於空了個座位，清霜卻並沒有自己坐下，而是讓給了也有些頭暈的莫離。戀愛中的女子，大概就是這樣，自己明明難受的要死，但是還是見不得那人有一點點的不舒服。
聽說莫離病了，週六加完班，清霜又馬不停蹄的趕過去。下雨天，出門去買早餐和感冒藥。因爲早餐店離的稍遠，清霜將買好的包子藏在衣服裏，小心兜着，拎着藥，撐着傘，飛速的往家裏跑，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尚未修好的路上，也不管濺起的水花，也不顧懷裏有些灼熱的疼痛感。看着他吃了飯，又盯着他吃了藥沉沉睡去，知曉莫離淺眠，清霜怕自己吵到他，便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補覺。
清霜心疼生病的莫離，從小清霜的體質就比較弱，容易生病，幼時的記憶還殘存的，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去醫院的路上。後來離開父母，清霜總是一個人，呆在充斥着消毒水氣味的醫院。她望着天花板，看着周遭穿行的白色大褂，哭鬧聲，點滴聲，混着各種方言的通話聲，明明很鬧騰的地方，她總覺得安靜的恐怖……後來，她不再去醫院，一個人去藥店然後回家硬抗着。
有時沒有好看的電影，也沒啥約會安排，莫離和清霜會去網吧玩英雄聯盟。其實畢業後以前一起開黑的小夥伴就陸陸續續退遊了，只有清霜一直還念着，清霜鮮少有喜歡的東西，但凡，喜歡上了，便會久久的喜歡，好似染上了癮一般。莫離的技術，自然比清霜好，所以大多數下游戲之後清霜總會被莫離埋怨兩句。那次初秋夜裏，從網吧出來後莫離有些不平，連跪了好幾把。清霜察覺到莫離的低氣壓，小心的哄他，低聲撒嬌賣萌，莫離卻語氣不忿的朝她嚷了一句：“不要跟我說話”。清霜當場愣怔，有些手足無措，只得閉嘴不再言語，慢慢的只覺得眼眶氣溫漸升。那天夜裏，莫離入睡後，清霜輾轉反側久不能眠，於是下了牀，窩在沙發裏發呆。清霜想着，每每那個時節，莫離的嗓子總會不舒服，所以纔會那樣跟自己說的吧。但是，那人色厲內荏的模樣，真的是讓清霜害怕。
從記憶裏脫神的蘇清霜，望着簾外的霓虹，那樣好看，萬家燈火到底還是別人的。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更深露重的時候回憶過往，紛至沓來的都是讓心口漫上細細碎碎疼痛的片段……飛蛾撲火爲的是那份溫暖，最終也葬身於那份溫暖下，算不算是各得其所呢？
感情走到現在，一個多個日日夜夜裏，她不知不覺中把一個人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心口。卻在那之後幡然醒悟的想知道，那人的心口可曾有半點位置留給自己。
03 傷情
起身去衛生間的蘇清霜，瞥了眼桌上的鬧鐘，已經凌晨3點了，很久沒有這樣發呆失眠了，她後來也很少放縱自己浪費時間，爲了規束自己以免莫離走的太快她追不上他的腳步。躺下後的清霜發現，枕邊的溼痕不淺，清霜自詡堅強很少落淚，可如今她卻不敢這樣自詡了。什麼時候開始流淚成了家常呢？可能是從見自己表哥那次開始的吧……
交往日久，又恰逢研究生的哥哥來南京有事，一週前就和莫離約好，週末一起吃飯。第一次將莫離介紹給家人，清霜自己有些緊張，好在席間的氛圍還不錯，三人有說有笑，畢竟大家年紀相仿怎樣都不會聊不上。正趕上夫子廟燈會，於是三人便又一同去夜遊。平常夫子廟廟的遊人就衆多，那晚尤甚。清霜向來不喜歡和人擠在一處，可莫離不知怎的，一個人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全程同清霜和清霜的哥哥沒有交流，氣氛一度降到冰點以下。清霜心裏暗自思忖：怎麼突然就不說話，也不理人了？身邊來來回回的人流中，不缺出雙入對的小情侶，再看看莫離快要淹沒在人羣裏的背影，清霜自嘲：這哪裏是和男朋友來看燈會？後來莫離有事先離開了，清霜那時便覺得眼眶溫熱，到底倔強沒有當着莫離的面落下來。送哥哥走的時候，清霜怕哥哥不喜莫離，急急替他解釋。哥哥只是寵愛的摸了摸清霜的頭髮，眼裏噙着笑，什麼也沒說便走了。
那晚清霜一個人從地鐵一號線的首站坐到末站，哭的無聲無息，那般旁若無人。又一個人踱步走回了學校，春日夜色很是清亮，清霜卻覺得刺骨的寒冷。
隔天莫離來了清霜的學校說是“負荊請罪”，那是清霜第一次聽莫離說：其實，我意識到自己做錯了。誰會知道接下來的幾年裏，這句話幾乎成了家常。現在蘇清霜細細想來發覺剛開始的爭執莫離還會給她道歉，還會說說自己的理由。其實一切也許早就註定了，意識到錯了，也察覺到了她的不悅卻仍舊什麼也沒做的莫離，某種意義上來說就不是蘇清霜的歸宿吧。
但當時的清霜哪裏會意識的到呢？即使是五年後的今天，清霜依舊沒有勇氣承認，她心心念唸的那人，也許，並不是她的白馬王子……情之一字，最能亂人心智，也最是容易讓人自欺欺人。
去年的年節清霜去了莫離家拜訪，最後清霜也是有點敗興而歸的意味。莫離的父母似乎並沒有很熱絡，表現在清霜沒有收到壓歲錢紅包上。其實清霜自己倒不是很在意，但是清霜有個很疼她的姐姐，姐姐聽她說了這件事情後問清霜，前一年的年節她不開心是不是也是因爲莫離。
怎麼不是呢？清霜還記得自己在公交車上也是哭了一路，腫着眼睛回了姐姐家。但是清霜還是淺笑了一下開口：“不是啊。”後來姐姐還說了什麼，清霜都沒有聽進去，思緒飄回了前一年的春節。
異地在不同的城市，年關前後兩人都很忙，沒機會見面，好在老家並不遠，於是春節的時候清霜早早就約了莫離。恰好小年那天莫離要給弟弟做伴郎，可以約在城裏見一面。但是那天，清霜一個人在小城裏從東走到西，路過兩人的初中，又路過高中，來來回回，莫離一直沒有出現。後來莫離說他父母要跟他一起進城，但是家裏有事一直耽誤了。一直拖到下午還沒有出發，清霜便問他：“你就不能跟阿姨說自己先進城陪我嗎？”莫離回她：“我說了，但是我媽媽似乎有些生氣，不讓我自己一個人先上去。”清霜便不再追問什麼，也許家裏有什麼事情，他走不開。但是莫離那天下午自己發了朋友圈：描述冬日暖陽，描述他自己在家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悠遊。清霜到底還是爆發了，語氣嚴厲的問他：你家裏沒你的事情，你怎麼就走不開了？我過年想見你一面就這麼難？莫離的原因，也還是那句話，他媽媽不允許他自己走。清霜那時覺得迷惑，明明沒有事情，也不願意陪女朋友；明明早就約好了，自己卻還是被放了鴿子；倘若是她，她怎麼捨得讓莫離寒風中等他，每次都是急急跑過去見他……可惜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代表了什麼，因爲我不是你，所以我不明白自己在你心中是怎樣的一文不值。她想，阿姨並不喜歡她吧，但是這樣的想法被莫離很堅決的否認了。
他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只是一味的堅持自己的母親並沒有不滿意清霜什麼。那天，清霜委屈的直哭，一個人站在喜氣洋洋的公交車上哭的難看，心口那些細細碎碎的疼，讓她四肢百骸都是冰冷的。怕眼睛腫的難看，姐姐會問，她不敢直接回家，一個人坐在樓下的小公園裏平復心情，奈何，有些事情可能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揭過去的。清霜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那麼能哭，她從小到大一個野慣了，從不嬌氣，事事都有自己的主張，可以冷靜面對。所以本以爲自己不會有那般無助，不知所措的時候，卻原來還是高看了自己。那天姐姐到底沒有追問她的眼睛怎麼那麼腫，因爲她整個人都不太好，當晚就高燒進了醫院。
年後莫離主動提出送清霜回上海，一直冷着臉的清霜到底還是開心的，想着他念着自己暈車心底便沒有那麼生氣了。她哪裏捨得生氣呢？待在一起的時候本就不多，因此雨過天晴的很快。大概，戀愛中的女生最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
04 決定
四更天，蘇清霜起身先去擦了把臉，然後開始收拾東西。視頻裏她沒有說出口的話是：我辭職，準備離開了。
最近的兩年，清霜總是覺得很累，明明是兩個人，可是她總是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人的時候無牽無掛來的坦然。莫離總是推說工作很忙，很少和清霜聯繫。別人吐槽異地都說，就像是養了個電子男朋友。而他們之間，有時候一星期甚至聊不上幾句，視頻多半是清霜發過去，然後等他有空再回過來。清霜的微信消息，從來都如石沉大海一般，鮮少能很快有迴音。這些，都被莫離解釋爲：忙。
可是忙成這樣的莫離，會有機會自己去看想看的電影，會在週末安排一段時間看看喜歡的書，會自己妥帖的生活着，卻從來不會主動過問清霜怎麼樣，週末如何打發，最近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論聊天的內容，他準時在十二點前結束，只因爲自己要睡覺了，哪怕是惹了清霜不高興，哪怕清霜賭氣的自己先掛掉視頻。莫離也總是，再無音信，謹遵自己的生物鐘。每每這個時候，清霜總會問自己，莫離，是真的愛自己嗎？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嗎？直到今天，清霜纔多多少少有些領悟，水離了魚其實可以活……
她受夠了，自己總是替他聚會飲酒傷身擔心，莫離卻不會爲她夜不歸宿多問一句；她受夠了，自己總是一個人扛着所有的不快，莫離卻明知道她的心情卻仍舊不聞不問；她受夠了，自己總是思慮他的所有，莫離卻不會站在她的角度哪怕一次；她受夠了，自己總是夜深人靜哭的梨花帶淚，莫離卻心安理得的無所謂；她受夠了，明明是兩個人的愛情，莫離卻總是讓自己退讓……
她覺得累了，不想愛了，如果愛情就是把自己的心刨出來，任由那人踐踏丟棄，那便算了吧。她還沒有堅強到，這樣的地步，沒法不痛不癢的看着別人糟踐自己的真心。
莫離惹了清霜生氣，整整四天，一個字都吝嗇給她……清霜突然覺得，那人便是覺得自己永遠都會給他機會，永遠都會站在原地等他回頭，所以這般肆無忌憚。她，不聲不響的等了四年後，終於有些心灰意冷。上次大吵，清霜哭着問視頻裏的莫離：“我現在哭，你還在在意嗎？”那頭的莫離沉默了，她接着問：“你到底是喜歡還是覺得我只是你的合適？”，莫離思忖了一下說，這個問題他需要好好想想。當時清霜的心就碎了。這樣淺顯的問題他居然還說要考慮，這一考慮，便是一週。那期間，清霜工作不順心，幾乎天天失眠。也是那次她在網上掛了簡歷，想離莫離遠遠的。
不曾想，直到和好，都沒有適合的機會，她也忘了撤回簡歷，直到這次，深圳的一家公司給了她offer。她其實猶豫了很久，一週前，莫離工作不順又將清霜作爲了出氣筒，清霜生氣的掛了視頻。誰知莫離一週沒有消息，今晚還是清霜自己發過去的視頻，莫對此前的事情隻字不提，一張臉沒有表情。清霜心裏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終究不是自己的良人。於是，她又一次用準備睡了爲理由掛了視頻。是時候該離開了……
05 陌路
候機的清霜給莫離發了短信，刪刪寫寫，最後只剩短短八個字：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等了十分鐘，沒有任何迴音，她站在機場的人潮中，最後一次笑着哭了，隨後扔掉了SIM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