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家

1.母親的旗袍

每個女人都需要一件可以壓箱底的旗袍,即使很少穿在身上,但卻可以安放在心臟最柔軟的角落。世事波詭雲譎,那件旗袍就像個忠誠的衛兵一直守候在那裏,想到它,就有了歸宿與安全感。

我知道母親的嫁妝櫃子裏也有一件藍色的旗袍。小時候我個子矮,只能踩着板凳偷偷地看上幾眼。即使短暫的一瞥,沒有真正用手觸摸過,作爲孩子的我也能懵懂地意識到它的貴重與華麗。這是當年這家蘇北窮苦的農村家庭裏隱藏着的驕傲與自尊,給予這個家庭某種神祕的行進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我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穿過這件旗袍。母親總是在田間奮力勞作着,與泥土和汗水打交道。這個泯然衆人的普通農婦與旗袍之間隔着一萬光年的距離。她的皮膚不經意間由白變黑,她的背影對她體力勞動者的身份昭然若揭。可是母親的心裏始終藏着華美的旗袍,我覺得這是深入心臟,鍥入骨髓的祕密。很多個燥熱難眠的夏夜裏,我睡眼惺忪的撞見母親在昏黃的燈光下凝視着那件旗袍。母親的側影很美,很優雅,這是幼年的我所接觸到的最早的審美。

而今,母親老了。這個六十多歲,一米七五身高的女人早已失去了年輕時的芳華。只有她彎腰洗頭時的某個剎那,我纔會恍惚覺得又看到了這個女人最美的時代。母親的旗袍早已在生活的顛簸中丟失。可是我也知道,它從未從母親的心裏遺失,那怕一秒。

這些年生活越來越好,操勞一生的母親終於可以享受難得的悠閒。去年桂月,我和妹妹找了個好裁縫,偷偷地給母親做了一身新旗袍。當她捧在手裏的那一刻,遍佈皺紋的臉上竟然泛出了微微的紅暈,我發現母親依然是很美的。自然她不好意思穿,只是放在衣櫃裏反覆的看來看去。後來在去北京旅遊的時候,才軟磨硬泡的讓她穿了出去。我和妹妹遠遠地看着母親的背影,不覺間已潸然淚下。這個一生鍾愛旗袍的女人終於在晚年穿上了她最愛的旗袍。

此刻,應是母親最美的樣子。

2.父親的房子

父親和母親走在一起的時候極不協調,因爲父親矮,母親高,兩個人相差足有十公分之多。小時候我非常不理解父母怎麼走到了一起。從形象上看,他們兩人確實不符合中國人對於夫妻形象的慣常審美。從家庭實力來講,父親的家族沒有任何權勢和金錢可言,相反母親孃家在我們這一帶卻是個大族,家境殷實的很。

我鼓足勇氣偷偷問父親,每次他都笑着讓我去問母親。

我跑去問母親,她卻笑着轉移起話題,嗔怪着說我身上的衣服髒了,命令我馬上脫下來給我洗洗。

後來聽舅舅有次無意中說起,方知道他們家族在上世紀的一些運動中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衝擊。在那個牆倒衆人推的時代,只有我父親一個人肯站出來爲他們實事求是地說上一句公道話。

我母親看上的是父親身上堅守着的正義與勇氣。

我曾無數次幻想過父親迎娶母親時的情景。我想那一定是一副美好的畫面。只可惜那個年代的影像記錄不發達,否則我就可以看到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父親當天應該穿着他最愛的中山裝,母親則是一身耀眼的紅衣服。在廣袤給人以無窮力量的田野上,父親騎着自行車,後座上馱着美麗的母親,朝着專屬於他們倆的家飛馳而去。自行車在鄉間的土路上磕磕絆絆卻始終有着明確的方向。他們倆的嫁妝雖然不多但卻足以有勇氣展開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許。

一切都是未知,但一切也都可以預知。

最早父親只有一間泥土蓋成的房子迎娶母親。可是父親勤勞能幹,加上母親的勤儉持家,土房子變成了磚瓦房,再後來蓋起了村裏最早的二層樓房。爲了送我去城裏讀書,他們一直過着清苦的日子。我大學畢業以後,結婚生子,父親又幫襯着我在城裏買了商品房。

雖然住在城裏,可是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我帶着他回農村的老宅轉轉。年邁的父親繞着破舊的宅院走了一圈又一圈,粗糙的雙手摩挲着每一塊經年累月的磚瓦,似乎聽到了青春的回聲。我知道父親的一輩子都獻給了這座房子,這是他與母親用每一顆汗水凝結成的家。

只有在這裏,父親纔是最榮耀的。

3.兒子的第一場升旗儀式

兒子的第一場升旗儀式不是在學校,而是在街角的小廣場。

當時他只有五歲多一點,還沒有上小學。某天早上我帶着他沿街散步,突然街對面的某個店鋪裏響起了國歌聲。這個小傢伙竟然面朝國歌的方向挺胸擡頭,一動不動,小臉上寫滿了嚴肅。我默默地陪着他,父子倆肅立着等候國歌演奏完畢才離開。事後我想他應該是從動畫片裏受到了啓發。那一刻我們父子倆共同感受到了國家的脈搏,這是我經歷過的最難忘的升旗儀式。

國家不是簡單的兩個漢字,更不是空洞的說教。國家就是你和我,就是我們每個中國人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國家像搖籃,供這個古老的民族衍生不息。國家是改不了的鄉音,是胃裏的密碼,是滲透血液裏必將永遠傳承下去的基因,是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的味道。

你在哪,國家就在哪。

國家在那裏,你就永遠不會迷失。

大國小家,盛世芳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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