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的雪花從十一月開始，一直不停的下，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路上的積雪已經很深了。行人走過的腳印很快被新落下來的雪花覆蓋，了無蹤跡。
家家戶戶都忙碌了起來，屋子裏都掛滿了香腸和臘肉，經過每家的門口，都能聞到各種香味。各種油炸小丸子也熱熱鬧鬧的出爐了，印着精美圖案的餅，一排排整齊放置的水餃，到處都喜氣洋洋。
蕭行拖着行李箱走下火車，行李箱不重，裏面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出發前想了想，沒有什麼要帶的，在路上看到很多人拎着大包小包，感覺自己不像是回家過年的，倒像是個出去旅行的遊客。認真算起來，這一年也有大半年沒有回家了，重新踏在家鄉的土地上，很踏實！道路兩旁的樹只剩下幾片樹葉，零零星星地掛在上面，商店掛滿了紅色的燈籠，車來車往，恍惚間生出感概，大半年漂泊在外，說不想家肯定是假的。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蕭行啊，你到哪裏了？什麼時候到家啊？我們做好了午飯等你回來一起吃！”電話那邊母親的聲音傳來，蕭行忙應聲道：“剛下火車，大概還要半小時吧，你們不用等我了，先吃吧！”
“沒事，我們等你一起，半小時很快的！”
心底沉睡的親情被喚起，蕭行加快了步伐，在外面漂泊久了，家裏的飯菜總是格外香，他也很想嚐嚐久違的家鄉飯菜。
林菁找到了一棵樹，樹的形狀看上去更像是一張躺椅，他很快就爬到了樹上，拿起竹笛，對着月亮吹了一曲《水調歌頭》，認真數起來，這已經是他獨自在外的第十七個春節了，他是個孤兒，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小時候有一個老爺爺收養了他，後來老爺爺去世了，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居無定所，工作在哪裏，就搬去哪裏，漸漸的他記憶中的家鄉就是老爺爺之前住的地方，有時候他也會在心裏想想：家裏的雲是什麼樣子的？父母笑起來是什麼樣子的？老爺爺在他去世前種在屋前的那棵高不過人頭的銀杏樹，如今也不知長成了什麼模樣。
清冷的月亮掛在天上，涼涼夜色，偶爾還可以看見月亮旁邊的雲，它們看上去自由自在，無憂無慮。但是它們的運動是由於風的吹動，所以它們其實也無家可歸吧？
冬天的風總是格外冷，但此時吹在林菁身上，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寒冷了。
二
蕭行走到家門口，家裏的狗立刻叫了起來，一邊叫一邊搖尾巴，眼神裏閃爍着不確定與興奮。蕭行笑了笑，喚了聲：“花花！”那隻狗立刻撒開小短腿跑了過來，圍着他轉來轉去，尾巴搖來搖去。
母親聽到聲響，從屋裏跑了出來，看見蕭行，一邊擦手，一邊忙着將蕭行的箱子接過去。
“菜都做好了，快去吃吧！”
“好！”
走到客廳，飯桌上滿滿的一桌子的菜，都是他愛吃的菜，有一些是之前他隨口一提的菜。
父親擡頭看了看他，開口道：“終於回來啦！快點吃吧！”
母親從屋裏走出來，一邊坐下，一邊把菜夾到蕭行碗裏，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多吃點，你經常在外面，都瘦了一圈了！”
蕭行默默地將碗裏快堆過鼻樑的菜一大口一大口塞進嘴裏，家裏的味道真好！
林菁想起了小時候的春節，老爺爺會將家裏收拾的乾乾淨淨，並且會將買過的魚早早醃製好，掛在太陽底下，在除夕的晚上，切成小塊用辣醬燒好。那個味道，他已經快要忘記了。轉眼間已經二十三了，小年快到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到處都是喜氣洋洋地慶祝春節，只有他感覺毫無歸屬感，天大地大，他不知道哪裏纔是自己的歸宿。
三
蕭行吃完飯，自己轉身走進自己的屋子，屋裏已經被收拾的整整齊齊，米白色的窗簾，深海色的被子，滿滿的都是家的溫馨。
回家之後，父母也會對自己噓寒問暖，但是簡單問完一些基本情況，大家也就都不說話了，記得小時候，每次過年，都圍在父母身邊，那個時候快樂就像手中的糖，用力就可以握緊在手裏。現在一點點長大後，與父母的溝通也越來越少了。有時候想溝通，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漸漸的，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
吃完飯之後，母親推開了想收拾碗筷的他，讓他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坐在自己的臥室，突然覺得無所適從，拿出手機無聊地刷着朋友圈，看到沉寂很久的同學羣突然沸騰起來,大家都在羣裏活躍起來，說要舉行同學聚會，蕭行默默地刷過消息，點擊了刪除。他現在越來做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了。年味好像也越來越淡了。
林菁報名參加了《夕陽計劃》，是一個陪老人過年的計劃。他在電腦上看到了這個計劃的時候，毫不猶豫就報名了，當他趕到集合點的時候，發現有好多人，都是和他一般大小的年輕人，漂泊在外，沒有買到回家的車票，於是就通過這種方式來度過一個與衆不同的有意義的春節。大家都很熱情，互相介紹之後，很快就熱絡起來。橘黃色的大巴車安安靜靜的停在路旁，他們舉着“夕陽計劃”的旗幟，依次進入車內，一路上顛顛簸簸，經過水泥地，路過黃土地。最後穿過一片小樹林。兩旁是土狀的岩石，那些樹木紮根於岩石中，郁郁青青，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林菁想起了一首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想想說的大概就是眼前的景象吧！生命有時候真的很頑強。岩石上的小草還開了不知名的小花，想想自己這些年一路走來，被老爺爺收養，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也沒有任何線索，過去是一片空白，老爺爺年紀大了，照顧他成年之後就與世長辭，這些年也很不容易，他努力學習考上大學，利用平時兼職，發過傳單，在餐館裏洗洗盤子，端端菜，後來兼職家教，就這樣勉強養活自己，頓時對石巖中的草木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大巴車載着滿車人的熱情，終於抵達了目的地。是一所山林裏的養老院，養老院坐落在山腳下，旁邊是滿山的竹林，在這樣的地方安度晚年，有一種隱居的感覺。
他們一行人下車之後，和養老院院長說明了情況，就開始分配工作，有人幫助老人把被子拿出來曬在屋外，有人幫助老人收拾屋子，有人負責在廚房裏包餃子，有人負責和老人聊聊天。林菁分配的任務就是包餃子。他們把麪粉倒在盆裏，然後倒進去一些水，有一個穿着紅色羽絨服的小姑娘自告奮勇地承擔了揉麪粉的任務，白色的麪粉粘在她的袖子上，她的兩隻手用力揉着麪粉團，開心地說：“我們這次帶來了好多袋麪粉，我們除了把它們做成餃子皮以外，還可以擀麪條，我以前在老家的時候，學過一種擀麪條的方式，擀出來的麪條很有嚼勁，我們要不要等會再弄一些擀麪條，讓老人們早上下着吃也很方便啊？”
“小楚啊，沒想到你這麼能幹！那就按照你的建議，我們先把餃子包好。”
大夥兒都笑了，林菁將肉洗好，一刀一刀切成小塊，有一頭自然捲的小邱對他說：“小夥子，這個肉塊啊還需要切的更小點，這樣等會剁成肉餡的時候，也容易煮熟！”
林菁第一次做餃子餡，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大家都很熱情的互相指點，小小的廚房裏，笑聲不斷。
林菁將肉切的更小了，他將薑末撒在肉餡裏，繼續剁肉餡。看着肉團被剁開成圓餅再把它從四角捲起來，繼續開始。
小楚的麪粉已經揉的很好了，大夥兒拿出準備好的擀麪杖，把小麪糰擀成一張張小圓餅，餃子皮就這樣做好了，那邊林菁的餃子餡也剁的差不多了。
四
蕭行拒絕了同學聚會的邀請，一個人在家裏亂轉悠，找來抹布把家裏的玻璃都擦了一遍。又把屋前屋後都掃了一遍。最後找到母親，問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母親擺擺手：“沒什麼事，你回來之前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去看電視吧！今天晚上有你最愛吃的牛肉火鍋！”
在家裏轉了好幾圈之後，他拿出手機開始打遊戲。
林菁用筷子夾出一小部分肉餡，小心放在餃子皮裏，再用筷子沾水小心把餃子邊都用水潤溼一遍，用手開始摺疊兩邊，勉強成型，醜醜的！但是很結實，保證在鍋裏煮的時候不會裂開。
小楚看見了林菁包的第一個餃子，就像皺巴巴的小月亮，忍不住大笑：“林菁，你那個餃子真的是別具一格呀”
林菁的臉頰瞬間就紅了，小邱走到林菁旁邊，開始耐心手把手教學。在他的悉心教導下，林菁接下來包的餃子順眼多了。
小楚也加入教學隊伍，毫不吝嗇地將她學會的幾種餃子包法都教給大家，於是包出來的餃子裏有金元寶，柳葉邊，月牙兒等等種類，很好看！
大家把包好的餃子一個個放進鍋裏，很快，就一個個都浮出水面，大夥兒把餃子分好，一碗碗送到每個老人的住處。他們笑的很開心，有老人的用勺子一邊將餃子往嘴裏送，一邊往廚房走，然後看到忙碌的志願者們，他們就拉着林菁他們的手，拍拍他們的肩膀，噓寒問暖。
冬天的陽光撒下來，照在屋外的被子上，也照在了老人們的心上。他們飽盡滄桑的臉龐，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老人們吃完餃子，開始拉着林菁他們拉起了家常，有一位老人，是老紅軍，他的子女都在臺灣，他說，子女一直想把他接回家去，但是自己作爲一箇中國人，想在這片故土裏老去。他還興致勃勃的給林菁他們介紹自己的藏書，聊起自己喜歡的書籍，林菁也很喜歡看書，兩個人瞬間有了共同話題。老人對天文也很喜歡，還告訴林菁如何看星象，如何通過天干地支來推算。林菁對老人越發佩服，兩個人相談甚歡。
志願活動在大家依依不捨中落下來帷幕。大家和老人們留影紀念，就踏上了回去的征途，林菁心裏很開心，這對他而言是一個與衆不同極具意義的春節，雖然自己沒有了家人，但是和老人們在一起，自己不僅學到了很多知識，也感受到了很多溫暖，他在心裏暗暗想着，下次的春節，一定還參加這樣的志願者活動。
五
除夕在年夜飯中拉開帷幕，大家在一起吃飯，發表自己對菜的看法，蕭行一直很配合父母，他們問什麼，就答什麼。母親看着蕭行配合的模樣，開口道“行兒啊，你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吧？什麼時候帶一個回來給我們看看啊！”蕭行知道這種事情過年回家被提及在所難免，但是心裏還是很排斥，一邊吃菜，一邊應聲道：“我儘量！”
吃完飯之後，大家開始聚在一起打麻將，蕭行從小就不喜歡打麻將，所以每到這個時候，他都一個人待着，過年在家的時候，也感到很無聊，有時候想着，這樣的春節年復一年，怎麼越來越沒有意思了呢？就算之前去參加同學聚會，或者拜訪親戚的時候，也都是大家低頭玩手機，其實並不是手機裏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許低頭是一種逃避吧。
正月的時候，大家開始走親訪友，感情的事情就被一再提及，蕭行欲哭無淚，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擔心他找不到女朋友，他的年紀也才二十七，怎麼就在他們眼裏很老了呢？晚上他忍不住在微信上和同學吐槽，發現自己的同學們比他更慘，還有直接被逼着每天各種變相相親的，想到這裏，覺得自己父母對自己的態度真的是很溫和了，又覺得有一絲絲慶幸，如果自己也被逼着相親，自己這沉默的性格，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過年的假期就在這樣的吃飯，玩手機，聊聊家常中度過了，沒有什麼特別的驚喜，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記憶，如同近幾年這幾個平平淡談普普通通的春節一樣，沒有太大的印象。也許平凡才是最好的答案，春節更大的意義，不是轟轟烈烈，而且家人都聚在一起吧！蕭行看着他們有說有笑的打麻將，自己也默默地笑了。
通過上次的志願活動，林菁決定除夕夜陪老人們一起度過，他在除夕當天，買了一些禮物，坐上了大巴車，來到之前那個養老院，老人們對林菁的到來非常開心，他們圍坐在一起，聊他們的故事，每個人都是一本書，林菁陪他們一起準備晚飯，一起吃飯，一起放煙花，老人們笑的像個孩子，林菁過年的假期就一直待在養老院，院長給他準備了一個空餘的房間，並且知道他的情況之後，還讓他平時有空的時候就過來，這個房間，一直爲他留着。林菁感動的說不出話，默默吃了一大口飯。
每個春節都是團聚的時刻，珍惜每一分一秒，每一個平淡都是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