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褲的愛情,制服誘惑不了

一曲本該由兩個人跳的舞,

一個人卻在演繹。

哪怕他是殿堂級的大師,

恐怕也難以展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美感。

愛情如斯,

社會亦如斯。

1.

日本。東京。清晨。地鐵口。

里美站在擁擠的人羣中,薄絲襪、高跟鞋很難對抗擁擠的人羣。

周圍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白領、西裝、領帶,或者是和她一樣制服、絲襪、高跟鞋。

行色匆匆,沒有什麼面部表情,眼睛呢,要麼盯着手機,要麼盯着兩邊風馳過的地鐵。

嘩啦,地鐵車廂打開了。

里美進入了一節粉紅色的車廂,這個是女性專用車廂。

座位底部的風口微微吹出暖風,里美的小腿慢慢恢復了知覺。

低頭看看,襪子破了,不過好在她的包裏還有一雙備用的。

車廂裏很安靜,沒有人說話。偶爾碰到打電話的人都很自覺地去車廂的兩頭,捂着嘴,小聲低語着。

東京。我來了。里美小聲地說道。

今天是她去東京森下公司報道的日子。

森下公司,是一家資歷很老的電子公司,歷經百年的老公司光員工就有好幾百號人。

里美來到人事部,部長三木彬彬有禮地將她引至一間大的辦公室裏靠門的位置,交代了幾句之後就走了。


這間很大的辦公室從靠窗算起共有三排位置,

里美發現靠窗位置的那排人頭髮都幾乎花白,桌上放着的資料袋也不比較少。尤其是陽光最好的那個位置上的人,端着茶,慢慢的喝着。

中間位置和內側位置的人明顯忙碌了不少,一個個都盯着電腦,霹靂吧啦地敲擊着鍵盤,電話鈴聲此起彼伏。

里美是從一個日本的小漁村來的,好在腦子不笨,也有眼力見,

她迅速地坐了下來,打開桌子上早就排放好的資料袋。

打到崗位職責、薪酬晉升條件,小至上下班打卡時間、午飯地點等等,都給與了明確的描述,末了還附了一封熱情洋溢地歡迎信,在這個信中明確表示對新進社員安排的歡迎餐的時間。

里美真心覺得森下公司很貼合心意,或者說東京的一切都讓她產生了一輩子待着的念頭。

新進社員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

里美很忙,每天都有很多的資料需要整理。

每天晚上搭乘晚班地鐵的時候,她的腳都很腫脹,她常常會抱着自己的包在地鐵上就睡着了。

最初的半年她甚至沒有周末,她連自己的小屋都沒有好好整理收拾。搬家過來的紙箱子還是堆在牆的一側,需要什麼東西就從裏面拿出來,不需要的就再丟進箱子裏。

直到她終於有一個週末的時候......

2.

東京有很多族。

里美辦公室靠近窗邊的那一排人,是森下公司的老員工了。在這個終身僱傭制的地方,這些頭髮花白的人,伴隨着窗外的風景和手中的茶杯,成爲了“窗邊族”。

每次當里美接電話到手軟、打字到眼瞎的時候,她擡頭,越過隔間的板子,看着那些“窗邊族”,就會有了新的動力。

是啊,在這個永遠都不會拋棄你的公司,就像一個從來都不會背叛你的愛人,只要一日復一日地工作,總有一天就可以到那個地方,看着窗邊,拿着高級別的工資,那就是希望和未來的樣子。

午餐時分,里美端着一杯咖啡準備去辦公室。突然一個冒冒失失的人撞到了她,就在她要摔倒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個身影閃到她身後。

她結結實實地靠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沒摔倒,但是手中的咖啡卻灑了那個人一身。

“哦,天啊,這教我如何是好呢?”里美羞紅了臉,對自己的冒失帶給對方麻煩覺得十分過意不去,頻頻致歉。

那個身影呢,倒沒說什麼,禮貌地脫下帽子,很禮貌地笑了笑,里美看到他胸口掛着的工作證——黑貓宅急便 胡明。

胡明走了,里美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黑貓宅急便。


一番查詢之後,里美就得到了胡明的一些基本信息。中國人,來日本不到2個月,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電話號碼。

里美在研究生期間作爲交換生去中國生活了兩年,寄宿在一對年老夫婦的家裏,老教授對她很好,還教她很多中國傳統的詩詞、習俗等,她很愛那對老夫婦,也很愛中國。

研究生畢業後,匆匆忙忙地擇業,中國就成了里美心裏的一副風景畫了。

今天發生的這個尷尬事情,讓里美覺得像是弄髒了老友家的地毯,偏偏又被發現了一樣。

接下來的幾天,里美時刻都在想着胡明的事情。

週末,里美在小小的公寓裏,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剛剛插好電話線,里美就撥通了胡明的電話。

胡明說着蹩腳的日語。

里美很有禮貌地說:“說中文吧,我聽得懂。”

胡明很詫異又很高興:“你竟然聽得懂中文啊。”

“嗯,那天真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我就是想問問看,清洗費用怎麼給你呢?”里美又紅了臉。

“不用了,沒那麼麻煩啊。”

可是里美比較堅持。

“也許你可以在我空的時候當我的日語老師。”

這是這通電話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更像是對里美過錯的赦免。

胡明他要做很多份工作,送快遞、送報紙、臨時跑腿、編輯小程序等等。

里美常常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只是偶爾在辦公大樓裏看到他捧着快遞盒子。

“真是個窮忙族。”似乎胡明總在一會兒這兒打個零工、一會又在哪兒打個零工的路上。

3.

再見到胡明的時候,已經又過了2個月了。

胡明自學的能力還真是不賴,他現在的口語流利多了,只是語法、詞彙的性別還是混亂的。

里美很認真地將語法做成小卡片,方便胡明利用間隙時間學習。

“等語言學好了,找個穩定的工作吧。”里美將卡片塞到胡明的手中,說到。

“穩定的工作?”

“嗯,像森下這樣的公司吧。百年老公司,終生都是僱傭的,比較安定吧。”

里美很愛看書。她常常和胡明講她最近看過的書。

村上春樹《託尼瀑布》中寫了一個女主癡迷去巴黎和米蘭掃貨,衣櫃內的名牌一天樑歡,全穿完也要兩年。

一次,她開車去退名牌連衣裙,一路戀戀不捨深情恍惚,最終出了車禍。

丈夫辦完葬禮後,把她所有的名牌衣服都丟盡了焚燒爐。

里美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她拎着一個她外婆用過的愛馬仕包。她用這個翻修過的包裝青菜、大米。

里美說,那時候女士們都像瘋了一樣的購物,包括她的外婆。現在拎着這個包,彷彿拎着遙遠的過去。

里美會帶着胡明去711購物,在那裏會碰到NHK一姐,只是大家都很淡然地在挑自己喜歡的東西,沒有簽名和拍照。

週末,里美和胡明一起看《東京愛情故事》,才第三集,女主就對男主說“我們上牀吧。”里美站起身子,去倒茶;胡明很有風度地關了電視。

下班後白領女孩換上超短裙,去澀谷大街跳迪斯科,所有的慾望都在肆意釋放的年代,也只能停留在那個時代了。


漫天櫻花紛飛,一片淺粉色的世界中。胡明覺得里美既熱情又含蓄,既高雅又低調,就好像這片粉紅色的霧,美麗但不給人任何壓力。

胡明牽起了里美的手,吻了她的額頭。

里美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完美的開始了。

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用混凝土建築的幸福。

等着胡明的語言能力再進步一些,就可以找一份和她一樣穩定的工作,一切如此安穩。

4.

胡明的打零工做的越來越困難。每次當他覺得這個創新有點意思的時候,都會有成熟的大企業包圓了。

“這有什麼好的?這純粹是假惺惺。”接連幾次的打擊讓胡明在里美又一次談到嚮往靠窗邊位置的話題中爆發了情緒。

“假惺惺?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里美掩着嘴巴,瞪大了眼睛。

“永遠佔據着資源,爲什麼,憑什麼?”胡明心裏煩躁了起來。他看着里美肩上拖着年老者的心安理得,就覺得好像東京一樣,處處要講順序、規則,還要甘之若飴!

“沒有他們老一輩,我們的公司是不可能發展到今天的。”

“沒有他們一輩子的養老,你們的公司是不可能沉重到今天的地步的。”

里美不明白,她和胡明的第一次爭吵竟然是和窗邊族有關。

胡明是不可能去森下這樣的大公司上班的。

里美突然覺得心中那個混凝土搭建的幸福裂開了一個口子。

胡明和幾個美國哥們剛剛發展起來一家網商公司,今天工商來查,明天稅務來查,後天消防來查,就這樣查沒了。

那有一點點不規範成爲了鐵板釘釘的事實。

里美不願意和胡明一起去那個不大的倉庫整理最後的東西。

她不明白爲什麼胡明的創業總會觸碰到制度的邊邊角角,她已經和他講了很多次相關制度了,最重要的是,竟然被查實了。

里美覺得非常羞愧,她一遍遍在小公寓裏清洗着自己的手和臉,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第二天辦公室人們的議論。

明天,選擇一件黑色的衣服吧,這樣低調些。

或許該把頭髮放下來,遮住黑眼圈和憔悴。

胡明呢,和他那幾個哥們暢快地喝了一頓酒,拿着那幾張明確寫着不規範的紙,嚷嚷着這是經驗的累積。

兄弟們互相揉着頭髮,清點着口袋裏的錢,哭一陣笑一陣,東京歡迎變革,但是東京需要的是溫情脈脈的、讓所有人感覺到安定、安定的變革。

不過一次錯誤而已,又能怎樣?像提着槍上戰場的戰士接到回家的通知一樣,前一秒還在衛國,下一秒就可以回家了。

5.

胡明酒醒之後,來到里美的辦公樓下準備接她下班。

昨天晚上,里美竟然一個電話都沒打給他,她應該是生氣了吧。

里美低着頭從辦公樓下出來,拽着胡明繞到一處安靜的地方。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胡明覺得十分詫異。

“爲什麼?只是因爲昨天我和哥們喝酒了嗎?”胡明覺得里美是在鬧脾氣而已,但是相處以來,里美似乎不是這樣心眼小的女人。

“你失敗了。”里美甚至不願意看胡明。

“失敗?創業失敗?”

“不,是你的信譽失敗了。東京的各項制度非常健全,運行環境很規範,你只能失敗。而且你竟然被查實!”里美轉過身子,一點也不想再搭理胡明。

那張冰冷的臉,低垂的眼睛,拒人千里的樣子讓胡明突然發現他似乎不認識里美。

因爲環境很好了,所以只能失敗了。

胡明突然覺得東京,就像里美一樣,美好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的時候,前進的動力在哪裏呢?

如果往前邁出一步,就是破壞了這份美好嗎?

這樣的分手可憐到連爲什麼的答案都找不到。

里美回到辦公室旁邊的茶水間,她的手指掐着玻璃杯,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愛惜自己的名譽要像愛惜自己的羽毛一樣,里美害怕辦公室的人在竊竊私語,她擔心窗邊的那個位置瞬間坍塌了。

回到公寓,胡明的那把鑰匙安安靜靜地掛在冰箱貼上。

在冰箱貼的一側,是一張胡明留給她的合照,夕陽下,兩個人牽着手漫步。

里美當時寫了一句:每一天都有如此美麗的夕陽。

她把自己緊緊裹了起來,胡明似乎是東京這個規規矩矩華爾茲樂篇中跳動的音符,永遠不在五線譜規定的位置上出現。

里美呢,就像是騎在一匹野馬上,一般擔心摔下來一邊又不想下來,每一天胡明都有新鮮的故事講給她。

就連這樣的夕陽都是他帶她在擠地鐵的時候偶爾瞥見的。

夕陽,讓里美感覺被抽離一樣的疼痛。

尾記:

翌日,里美下班之後,偷偷地坐到那個她神往已久的窗邊的位置,視線所及之處,只有整整齊齊的高樓。

原來美麗的夕陽要在不同的地方纔能看到。

里美撥通了胡明的電話,她的愛情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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