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先知”

1.

家有“先知”,不是別人,這個人就是我的親老爸。

我爸呢,從相貌上來看,是和先知靠不上邊的。先知嘛,一般都是仙風道骨、身形瘦弱的。我爸可不是這個樣子,他呢,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相貌堂堂。

記得小時候的某個夏天,我爸騎着自行車帶着我,短褲下面被曬成小麥色的腿,線條分明,毛絨絨的腿毛在風中昂首挺胸,引得路過一個騎自行車的小姐姐盯着看了半天。那一刻,我特別自豪,第一次發現我爸真的很帥氣!


最近在一個陽光的下午,我翻看着塔勒布的《反脆弱》,裏面有一段話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當你聽到一家公司或一個負債累累的政府表示要“重新注入信心”,那麼你就應該知道它們是脆弱的,註定失敗。

想起在小半個月前我還和我爸在談論:不論一個人或者一個羣體,如果反覆在強調要怎麼樣、要怎麼樣的時候,那時那刻就是最脆弱無力的時候。我爸說,信息暴露出的需求有可能就是蛇的七寸或者藏在褲腿裏已經跛了的腳。


就這一句話,讓我足足思考了三天。他是沒看過這本書的,但是他的話讓我覺得這和當下的賣人設的現象多麼形象。我們爲什麼總覺得林林總總的人“人設要麼塌了,要麼在塌的路上”呢?因爲這樣吆喝着賣出來的“人設”,不正是說明這是他很在意但又不具有的嗎?如果當我們知道了這是一種虛張聲勢,我們還會因爲他們表面的“擁有”而覺得“世人都好,獨我悲催”嗎?

呵,怪不得我爸總是活得很明白的樣子,輕易不會因爲周圍那些吆喝的聲音擾亂了他的腳步。這在塔勒布的《反脆弱》裏面,我想他肯定是不屬於脆弱的那類事物。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就這樣的反脆弱地活着呢?似乎很久了。

於是在看完這段話,我給我爸發了一條微信:爸,我突然很崇拜您。隱約覺得您好像是個來自未來的人,很早就洞悉了現代智者的一些觀點,並從那時候開始就堅持做着。


我爸呢,就簡單地回覆了我幾個字“丫頭,我是一個非常平凡的人。”平凡嗎?我想這個平凡的先知從我呱呱墜地的時候起,就從未來穿越過來了,成了我的父親。


2.

我剛出生,我爸率先提出了“科學餵養”。什麼意思?說白了,就是到什麼時間餵奶才能喝奶,不到時間是不能喝的。

現在,對於選對時間、選對食物餵養寶寶的理念算是普及了。科學的餵養,有益於寶寶健康,不至於過分肥胖,同時還決定了寶寶的智商和情商。

但是,我可是標標準準的80後啊。我出生那會兒,哪有什麼分段奶粉啊、尿不溼的,我們那個時候純粹是統一的母乳餵養和包尿布的年代,能吃飽就不錯了,還想什麼科學不科學呢。我媽常說,等她有奶的時候,時間不到,不能喝;等她沒奶的時候,時間到了,奶少了。


這點我媽是比較怪我爸的,總覺得小時候沒讓我充分喝奶,導致長大了總也養不胖。不過我還是很感謝我爸的,因爲這樣我才免去了減肥的煩惱啊。

哈哈,開玩笑啦!其實,我覺得最感謝我爸的是,他的“科學餵養”讓我從那時候就開始了自律的養成,同時學會了剋制。我媽說她很驚訝於我並不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因爲得不到就瘋狂的哭叫,時間的規律性讓他們帶我很省心,小時候打針也會不哭不鬧地自我忍耐。


到了自己能自己吃飯的時候,我爸又一次率先在我們家屬大院裏提出“左右腦同時開發”的理念。我媽說想不明白,明明天生的左撇子多聰明,何必後天訓練兩隻手分工呢?好吧,就在這輪“多此一舉”和“分工協作”的鬥爭中,我媽又敗下陣了。於是,我被迫學着右手用勺子吃飯,左手保留用筷子的習慣。

那時候,我爸可是並不知道左右腦分別控制什麼,也不知道手指會刺激大腦反射區域,可是就這樣在他一次次的糾正和強壓下,我兩隻手平衡地使用起來了。到現在,當我看到一樣靈活的兩隻手,想着當初求學時候齊頭並進的文理科,我爸,又一次押對了!


“科學餵養”送給我自律、“左右腦同時開發”送給我平衡,我就是靠着這兩個禮物平穩地度過了我的小學、中學和大學,似乎從沒讓他們操心過學習,天然地就知道如何擬定一個目標,天然地就知道如何分階段地完成這個目標。


3.

當然,我小時候可沒少淘氣。總是喜歡走邊邊,馬路邊啊、河邊啊、牆邊啊,我都喜歡走上一遍又一遍。每一次,他都會雷打不動地在我身後喊:快點下來,要不然就摔了。不出三分鐘,我的膝蓋上就像蓋圖章一樣,舊傷還沒有結痂,新傷就來了。

我還來不及覺得疼,就聽到我爸說:看吧,我就說你要摔跤。

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毫無例外。這就是“先知”的本事!以至於我現在看着膝蓋上留下的暗暗的痕跡,總在想如果那時候多聽一些我爸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有更加白皙漂亮的腿呢?


畢竟,作爲女孩子,肯定是愛美的!


但是我家的“先知”在肯定我“女大十八變,越變越美”同時,又一次在我還不到10歲的時候提出“提升氣質”的理念。氣質?對於當時黑的像煤球一樣的醜小鴨,談何氣質?我爸說,他堅信未來的女性在一個家庭中扮演的角色、在一個社會中扮演的角色都很重要。他常常覺得,一個女人影響一家三代。瞧吧,那時候他就不知道在爲誰家培養好媳婦了。


先從什麼地方開始呢?我爸第一步從餐桌禮儀開始了。兩隻手要求都放在桌子上,儘量少說話,喝湯的時候不能把勺子整個塞到嘴巴里等等。我後來常常笑着說,我爸把吃西餐的架勢搬到了家裏。

我爸很正經地說,他可不知道西餐的禮儀。

好吧,反正吃飯的規矩就這樣立住了。這一立,就伴着我優雅地經歷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餐會。


說話的音量、睡覺的姿勢,都在我爸的培養範疇。算不上大家閨秀的典範,小家碧玉算是養成了。而這些,都還只是前餐。


成堆成堆的書,纔是他培養計劃的正餐。我遊走在各式各樣的故事裏,看着各種各樣的人生,無論是正午的陽光還是傍晚的星空,都絲毫不能擾亂我看書的心情,我沉澱着安寧,收穫着猶如啓明星般的智慧。《蘇菲的世界》、《塞萊斯廷預言》、《三個火槍手》、《呼嘯山莊》、《紅樓夢》等等,我一會鑽進蘇菲的那個閣樓,一會想象着身體周圍的能量球,一會呢又去了趟歐洲,最後再看看老祖宗的大觀園,忙的不亦樂乎。歲月交迭,我就這樣找到了讓我此生無論何時、無論何事都可以立刻會安靜下來的方式——看書。


我爸說,看書是個無聲的世界,優雅還需要來點鑑賞的能力。於是,我們家做飯、掃地的時候都會放理查德曼的鋼琴曲或者民族小調;素描、國畫、水粉畫都變成了我玩鬧的世界;那和我一起扎的風箏、做的竹蜻蜓、搭建的小火車記載了多少個自己動手的樂趣,以至於單身的我脫下高跟鞋,就能帶着黑膠布、改錐修理家裏不亮的燈和會吱吖叫喚的門;還有拉着我一起鑑寶、一起看財經郎眼,都在爲我要變身優雅湊着熱鬧。


至此,我爸說我總算可以出爐了,一個珍珠,即便萬千世界變幻,放置今日,都可以發光。


4.

瞧見了嗎?他好像有着看向未來的眼睛,從來都不會根據當時普世的方式培育我,總是先人家好幾步,似乎對接着未來,在鋪一條我能順利從過去走到未來的路。


我漸漸長大,他呢,漸漸變老。你不知道的是,他怎麼能允許自己在該退休的年紀真的退休呢?這麼一個“先知”當然知道脫離社會,人就垮了,要麼心理要麼生理。這是不是和日本近年來提出的“不老社會”理念不謀而合啊?

於是,我爸就開始了當最老報童、最老廚師的生活,送報紙、後廚殺魚忙的不亦樂乎。這樣的最老報童、最老廚師竟然能獲得老闆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加薪不少。我很詫異,90後個性十足的那幫孩子們怎麼就這麼願意聽他的呢?


真是謎一樣的“先知”。我媽說我爸和她當年當知青的時候吃了不少苦,爲了賺工分,常常天還沒亮都要扛着鐵鍬、鋤頭下地幹活了,拿筆的手卻幹着最繁重的活。放在一邊饅頭,在冰天雪地裏被凍得硬硬的,只能捂一會兒,然後啃兩下。牙齒印就這樣留在了冰饅頭上。


這些話“先知”老爸從來沒和我說過,只是他從不鼓勵我下廚房學做繁雜的菜餚。其實,對於基本的菜餚,在他身邊看個幾遍就能做出個像模像樣來,我爸呢,常常把我從廚房裏攆出去,他說“做幾個基本菜就行了,你應該儘量做你擅長的事情。”這可是個經濟學裏很熱賣的理論——價值最大化,這是我在大學的專業課裏西方經濟學裏提到的,“先知”又知道了。


當然,“先知”也有不靈的時候。比如,他費心費力培養出的我,並沒有在合適的時間嫁出去,這點可是讓我媽覺得很操心,總在說人家都當外公外婆了,我們卻還在給這個丫頭壓歲錢。

我爸呢,一邊做着獨家紅燒肉,一邊沉默不語。早在大學的時候,“先知”就和我說:找男朋友,不要因爲他照顧了你的吃穿就覺得可以了,要看能不能說得來。你和他在一起,哪怕吃的差一點、穿的差一點,但是精神上能溝通,才重要!


這句話一出,似乎就預示着“先知”不靈了。我孤獨地穿過人羣,看着周圍兩兩的人,也曾懷疑過這句話,搭夥過日子而已,把我照顧好不就行了嗎?

可是,時間啊,總是告訴我“先知”他有多麼正確。看着身邊搭夥過日子的人走在一起,又走開,只是多了一個孩子。到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5、

前年,“先知”正式退休了。無論老闆再怎麼漲薪,他都堅持要過自己的生活。騎着日本進口的摩托車滿山遍野地追羊、採蘑菇,穿着袖口打補丁的毛線衫和他的一衆老友吃麪條,下午的時候堅持看報紙、拉二胡,喜歡在人多的地方看看各種各樣的面孔。


每每我回家的時候,我媽都恨不得把我愛吃的統統做一遍,而我爸呢,總是說“現在他覺得吃飽肚子、穿暖衣服就很滿足了。”至於吃啥、穿啥重要嗎?

重要嗎?重要嗎?哎,“先知”啊,你又一次超越了我對你的認識。你這不是很時髦地又踐行着風行的“極簡主義”嗎?

你堅持健康、簡單地活着,拋去所有繁瑣的附加需求。


我坐在午後的陽光下,看着“先知”認真拉二胡,很好聽,整個世界那一刻真的很簡單,簡單到只有兩根弦、簡單到沒有把位,卻純粹到讓你覺得你仍然是個孩子,“先知”還在牽着你,蹣跚學步。


我爸說,最近他打算拜讀一下《天黑的很慢》,這一次,他會有什麼對接未來的火花呢?我不知道。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先知”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塔勒布總在《反脆弱》中提到來自老祖母的經驗,我想或許是老祖母的頓悟吧,否則年長的祖母怎麼知道這麼先進的詞兒呢?只是因爲祖母老了,我們常常覺得她是和我們有代溝的。

可是,爲什麼我們憑什麼覺得是我們比他們先進呢?我們都在幻想時空的穿越,比如都敏俊穿越400年來愛千頌伊,爲什麼從來沒想過“先知”穿越回來成爲了我們的父母呢?


代溝,有可能是因爲他們走在我們的前面,而我們,只是少了觀望的眼睛和傾聽的耳朵,所以追趕不上他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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