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自己的情書》

很久以前,喜歡寫信。或者說是喜歡寫信這樣的一種表達方式。

很喜歡拇指,食指,中指執着鋼筆的力度,喜歡筆尖在素白的紙上印出的黑色或藍色的字體;喜歡聞墨汁的清香;喜歡信紙上的字跡未乾時透出來的瑩瑩潤澤。喜歡想象收到信的人,展開信紙讀信時的表情和姿態。

能夠寫封長信,知道寫什麼,可以寫信給誰,真是一種幸福。

已經很久不知道自己可以寫封信給誰,而信上,又能說些什麼。

尤其到了這把年紀,這樣的年代,更是懶得動筆。年輕的激情正在被歲月逐漸抽離、風乾。

寫給誰呢?誰會在筆頭的另一端,有所等待?誰會需要這樣的一封信?

又會有誰,寫一封信給我?哪怕片言隻語。

“寫封信給我,就當最後約定。說你在離開我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我知道,爲何喜歡《聽海》這首歌多年。

於是習慣了寄明信片。寥寥數語,就好。

那種蓋上郵戳的長方形紙片,翻山越嶺,行走在路上的漫長,跟一封信的距離,算是差不多的抵達吧。

不管它行走的時間,還是手寫郵寄的形式。

2013年5月,在清邁PAI鎮夜色闌珊的街頭,把相機卡里的照片倒騰出來,做成明信片的樣子,寄給了自己。因爲想了好久,不知道要寄給誰。兩個皮膚白皙來自歐洲的年輕女子,蹲在微弱的白熾燈下,寫明信片。大約是要寄給朋友或愛人的吧?有深深的嫉妒劃過心臟。

沒有痛覺。在異國的夜色裏,倍覺孤獨。

是有同伴在一起的。兩個人的心裏,有各自的寂寞。它們是不可訴說的祕密。

不如寫給自己吧。感覺就像是給自己寫了一封信或情書——請把我留在最好的時光裏。

此後,無論去到哪裏,都會去挑選一張喜歡的明信片,找當地的郵局,寄給自己。它已成爲旅途中不可或缺的儀式感。

這些紙片,長途跋涉,從世界各地的某一個角落,帶着旅途的信息和不同的心境,鋪天蓋地地朝我飛去。從此我的生活裏又多了一份期待和等待。多年之後,已累積厚厚的一摞。

住在上海的筆友停停,偶爾有明信片寄來。

在越南。在普吉島。在三亞。每次收到,簡短的問候,片言隻語,也會視線模糊。

我更喜歡剛認識她的時候,她的名字——壞女孩走四方。那時她還談着戀愛,談婚論嫁。後來結婚生女、再生子。清晰而又模糊的過程。

我們都屬於心裏絮絮叨叨的女人。彼此懂得,憐惜。

2013年10月在珠峯大本營,守在簡陋的郵棚外,等出去吃午飯的工作人員回來,爲了寄明信片給她和我自己。

天空藍得像一塊平整的布。風呼嘯鳴咽,有烏鴉振翅從頭頂飛過,呼啦呼啦的,劃過稀薄的空氣。

有同伴突然高反暈倒,緊急撤離。明信片終是沒寄成。

一直覺得那是一場盛大的遺憾,那是很多人無法企及的海拔。

珠峯雪白晶瑩,舒展寂靜,以永恆的沉着觀望着來來去去的遊人。

沉默,是最好的相待。

小飛12歲那年,六一兒童節,寫過一封信給他。那年,他將告別他的童年。

那封信是在電腦上完成的。用E-mail的形式發給老師郵箱。是班主任佈置給家長的作業。

內容其實已記不清,大約是些推心置腹的鼓勵,幸福甜蜜的回憶,煞有介事的愛心,也洋洋灑灑。老師要求他們打印出來。只是不知道他看了會不會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

寫得最近的信,是去年3月參加老師的家族回憶錄小組時,老師50分鐘的私密訪談後,回去寫給X先生的一封信。也是在電腦上完成的,發到他的私信裏。寫信的過程中哭得稀里嘩啦,積壓的情緒在書寫裏全然地釋放。

而自那封信之後,我們那段時間緊繃漠然的關係得以舒緩。他讀完潸然淚下,終於學會站在我的角度去看待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看到了書寫和文字的力量。也許平日裏的口頭溝通總帶着當時的情緒,帶着某種主觀評判,語氣和表情都成爲火上澆油的材料。情急之下,它們非但不能錦上添花,甚而落井下石。

於是有了後來的自由書寫。

自由書寫,像每天寫給自己的信和情書,讓所有的情緒以文字清晰表達、自由流瀉。當憤怒和痛苦成爲驅動力,文字便是武器和戰袍,報復、吶喊、宣泄,流淌而出彙集成一股洪流,挾裹着內心的妖魔,淹溺於無垠而廣闊的大海。

而我以前在意的寫信的形式,不過是文藝女青年悼念時間的一場夢,它被代謝在時代的洪流中,無法挽留。而今,也已經不再那麼重要。

一切輕的東西,都那麼重。

一頁信紙。

一張小卡片。

一粒種子。

一片雪花。

一篇由心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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