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月上三竿
01
工廠到家的路很漫長，特別是夜晚下班，一個人走。
此時，小陸弓着背，伸長脖，八字步，更舒服的走姿，沒有。他只想“葛優癱”。
過了很久，纔到小區樓下，他吃力地頓了頓，月光下，臨陽的廚房燈火通明，肉香縹緲，溫馨四濺。
聽！老婆又在廚房奏樂，叮叮噹噹，那是鍋碗瓢盆的盛會，會畢，定有一桌美味牽腸掛肚。
他擡手，擦了下癢癢的鼻子，邁大腳步，像鬼子進村。
一個劍步跳到廚房，眼神雪亮地尋覓，可菜系已變，燒菜那人竟不是老婆。
“媽，你怎麼來了？”小陸看着母親，一臉狐疑，眼神不時閃過母親身後的滷肉。
“怎麼？我不能來看你了？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你也忘！”母親有點生氣地說，同時將肉舉過頭頂，差點喂小陸嘴裏。
“嗚嗚，沒忘，沒忘，怎麼能忘，嗚嗚。”小陸已經顧不上說話，嘴巴憋滿了肉，一臉猴腮。可能嗓子太細，喉結也淹沒了，母親見狀，快步轉身倒了杯溫水。
“婷婷呢？怎麼還沒下班？她不是比你早嗎？”母親擔憂地問。
“她？不知道。”小陸哪有心思管。
“快！你打電話問問，怎麼回事？”母親奪了那盤吃了一大半的肉說。
“着什麼急？還給我，餓死我啦。”小陸委屈地說。
“快打，快打！不然，我倒給狗咯！”母親堅定地說。
“別！別！”小陸看了看肉，心疼着，心裏頓時埋怨起婆，又無奈地舔了舔油嘴，往屁股上擦了擦油手，撥通電話。
原來，婷婷回了孃家，貌似生了什麼氣，堅定今晚不回家睡。小陸當面吃了一棒，莫名其妙，母親端來肉問，他看了看，突然覺得油膩，吃不下了。
想了想，就和母親說，婷婷加班晚，今晚可能睡單位宿舍了。母親好不容易來一次，不能讓她擔心。
可是，送走了母親後，小陸躺在沙發上，困得要死仍睡不着，左思右想。老婆第一次夜不歸宿，他有點不習慣，漸漸，開始胡思亂想：老婆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工廠的氣息撲來，小陸已招架不住更多，沙發憐憫他，便偎着他，入了眠。
家，不睡不歸。
02
第二天還沒醒，鬧鐘大吵，像工廠不散的陰魂。
小陸剛折起身子，突然，腦袋像只接了電的燈泡，他想起前晚的事，頓時，替老婆感到委屈。
前晚，他下班到家，老婆炒了一桌子拿手菜，親眼看着小陸被餵飽後，她放心地去浴室洗澡，那時，小陸在玩手機。
過了很長時間，她從浴室緩緩走出來，上身一絲不掛，在小陸面前晃來晃去。小陸呢，手機在手，神仙無憂。
最後，她把身上的白圍巾，全部打開，小陸當場嚇了一跳，趕緊捂上，怕感冒了，又怕窗外人看見了不雅。老婆順勢環抱住小陸的腰，軟綿綿跟個小貓似的，纏着他。
小陸看看手機，又扭頭看看她，又看看手機，一個頭忙成倆頭。老婆怒了，“滾！滾你的手機吧！快去刷碗去，刷不完別想睡。”
小陸望着兇猛的老婆，不敢多說，默默下廚房去，不出幾秒就刷完了，真三頭六臂者！
老婆已鋪好了牀，在臥室等了半天，仍不見小陸的影兒，這功夫碗得刷幾百遍了。不想，他早在沙發上扣手機，扣了一臉油膩。
婷婷再次猛虎上身，奪了手機，逼着小陸去洗澡睡覺。
小陸沒了手機，自然沒了樂趣，突然，工廠的氣息瀰漫，整個身子僵硬起來，有一瞬強烈感覺人生無望。跳進浴室，一坨肉體在水下胡亂一衝，完個任務算了。
婷婷拿着澡巾進來時，他竟神速地洗完了，在擦水。害得她重新給他又洗了一遍，像個老媽子。
而小陸呢，本來就疲，再被熱水燻蒸，開始有點飄了，像是靈魂在試探出竅。
終於上了牀，小陸便側着身子一趟，一動不動，像飽餐的豬。婷婷不得不厚臉熱情，順着他寬大的後背開始撫摸，光光滑滑的，慢慢，到了肌肉結實的手臂……
突然！呼……嚕……
世界末日一般！婷婷撅着紅紅的小嘴，照小陸的後腦勺，一巴掌狠狠打了下去，竟沒醒！算了，她不得不沒趣地睡了。
此時，小陸心想，前晚迷迷糊糊做夢，好像後腦勺被人打了一下！應該是老婆乾的吧。
可他能怎麼辦呢？天熱，工廠趕着出貨，各個部門都打雞血。要不是人必須睡覺，老闆就不讓他回家了，恨不得一直從生幹到死。
出門上班前，小陸點了根菸，吧嗒吧嗒，看起來挺像個男人。
可他失去男人功能，已經很久，很久了。
03
婷婷是965的行政班，下班早，孃家離得不太遠，這幾天住在那兒，快成孃家人。
母親害怕她住時間長，親家有意見，勸她早點回去，不能老這麼分居，卻又找不到勸她的理由，因爲婷婷沒好意思說。
漸漸，有母親貼心照顧，更不想走了，沒有男人的日子挺爽。可母親要上班，又添了個大齡累贅，頓感心力交瘁。於是，三番五次催小陸電話，拿走不送。可小陸不來，忙得喝不上水。
母親無奈，藉故去她親妹妹家住下，輕鬆不少，可也不自在，再忍忍。
婷婷有個弟弟準備初升高，中考太難，母親特意請了家教，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比婷婷小三歲，生得水嫩清純。
每次弟弟在家晚自習，他都要來。而每次他一敲門，婷婷立馬像上了勁的彈簧，第一時間開門，臉對臉，眼巴巴地盯着老師看，老師咧着嘴傻笑，扶了扶眼鏡，臉紅一大片。
端茶倒水，倍現殷勤，最後還要了微信。漸漸，一來二往，這傻老師，竟在微信上說，他喜歡她這種風格的女人。她還回什麼家？激動得小陸長啥模樣也忘了。
那時，小陸正在廠裏，上一個大螺絲，額頭冒着豆大的汗，顧不上擦。同事叫他吃飯，快洗洗手，飯點要過了。他卻沉浸在螺絲裏，像鐵人，與世隔絕。
夜深了，小陸餓着肚子，踏着熟悉的黑暗，眼裏只盯着手機，他打算給婷婷打電話賠禮道歉，也許太餓，他想極了她炒的菜。這幾天，吃掛麪都吃瘋了。通了。
“喲，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呀？”戀愛中的婷婷看人說話鼻孔很高。
“老婆別鬧了，回來吧，想你。”小陸說話聲音很小，沒力氣，但咬字清晰。
“我回去幹嘛！當老媽子伺候你？！知道我跟着你有多累？”婷婷說話時眼淚快擠掉了。
“對，對不起，我錯了。”小陸腦海還想着那晚的事。
“你有啥錯？你辛苦上班掙錢爲這個家，有啥錯，我們倆只是，不合適，真的。”婷婷頓了頓又說，“我只是想找一個關心我、心疼我的人。而你太生活化了，太單調了，一點兒也不懂浪漫。”
“我不心疼你嗎？要什麼我給你買什麼，掙得錢不都給你花了。”小陸委屈着說，聽婷婷不理解自己的用心，心堵得喘不來氣。
“我需要的是陪伴，陪伴，懂嗎？你天天在廠裏付出，啥時候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不需要你有錢，雖然你也沒掙多少，可我需要你在我需要的時候，能陪在我身邊，懂嗎？”
小陸沉默了，不是他理解了婷婷的話，而是他不知道如何應答。
他感覺，每天晚上和婷婷共進晚餐，睡在一起，不就是陪伴嗎？她還想怎麼着，難道辭了工作，專門陪她玩。像剛二十出頭，追她的時候那樣？吃什麼喝什麼！
是婷婷掛了電話，再吵下去，把弟弟的老師都吵走了。
她一個人躲在臥室生悶氣，老師講課時，斯斯文文的聲音傳來，整個臥室一下不悶了。臨走時，她非要跟在後面送，悄悄往他口袋塞了一支英雄牌鋼筆。
不小心，弟弟看見了，連罵姐姐重色輕親，老師感到羞愧，就送他一本純手工習題集。姐姐強勢地奪了回去，弟弟發誓告母親去。姐姐只得答應陪他去網吧玩網遊，且不告母親。
到了門口，開門時，她又不小心碰了下老師的手，內心頓時，蕩起一絲久違的漣漪。
那一刻，她感覺，還額外活着呢。
04
新的一天，陽光不錯，婷婷哼着小曲，打開孃家的門。
這是她下班最早的一次，才五點就走崗了。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精品超市，買了一堆菜，還有新衣服呢。從來沒想到，離開小陸，她能過得如此大快人心。
回家後，立馬穿上新買的裙子，在鏡子裏照，還細細化了妝。然後又動身去廚房，她想給老師一個驚喜，做幾個拿手菜，她已經對他不止是好感了。
她和小陸分居快一個月，小陸竟沒來看她，期間只打了個電話，還說心疼，根本就是沒有愛。
炒了菜後，她又對着鏡子，抹了紅紅的口紅，太紅，又擦掉一點，又太淺，補上一點，像打掃一件價值千萬的收藏品一樣。
咚咚咚！有人敲門，她輕佻地一扭身，從凳子上飛起來，風一樣地站到門口，臉上忍着笑，緩緩開門。
“老婆，對不起，我來晚了，上個月實在太忙了！”
竟然是小陸！只見他西裝革履，還做了酷酷的髮型，誰也認不出他是個髒累的工人，歲月操勞，雖沒剛認識時的陽光帥氣，可畢竟也讓人耳目一新。
“是你？！你來幹什麼？”婷婷心裏面失落排斥，可臉上禁不住一絲笑容。
“我來接我老婆回家啊！你有意見？”小陸捧着紅紅的花，裏面還有可愛的泰迪，自信地破門而入。
“吃飯了沒？”她捋了捋裙子走到餐桌前問道。
“哇……仙女下凡，這麼多菜。你一人做的？”
“嗯！”
“太過分了，他們讓你一人做飯，走，跟哥到外面吃酒店去。”
“你不上班了？”
“上班哪有你重要啊，快一個月不見了，挺想你的。”
“少貧！死鬼！”
“那，酒店，不去了？”
“去……去吧。”
“那，買套兒不買？”
“你滾！討厭死了你。”
不久後，老師和弟弟到了，看見一桌子沒人動筷的菜，弟弟忍不住撲了上去，而老師走到窗臺上，發現，樓下一對情侶，手拉着手走遠，時說時笑的，細細一看，是婷婷！
一瞬間，老師心裏涼涼的，像被挖了一塊暖。
而他不懂，一個家，不睡纔不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