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鞋

林城國際機場,一架銀白色的小型商務機騰空而起,藍天白雲下,揚首挺身,宛如一隻小小的鳥兒,姿態優雅,自由翱翔。

歐陽萱婕站在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前,靜靜地目送着商務機消失在雲層之中,美麗的眼睛裏閃着晶瑩的淚水。她知道,她與他的故事結束了,雖然無比留戀,但不願後悔。她的理智和堅強告訴自己,她與他的相識原本就是一個錯誤,一個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發生的一個錯誤的初遇。

歐陽萱婕是個漂亮的女人,時尚設計師。她出生在中國西南部一個海邊的小漁村,家境貧寒。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漁民,長年出海,一年也見不到幾次,等到能夠時常見着了,年紀也大了,只能在附近的海上捕些小海產,掙點勉強餬口的錢;母親是家庭主婦,每天早起晚睡,操勞家務,辛苦照顧一家老小。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一家人和和睦睦,與世無爭。

歐陽萱婕是家裏的老小,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老大初中畢業後就跟着父親出海,算是子承父業,加上從小耳濡目染,練就一身打魚的本領,二十歲出頭就當了船長,領着村裏人出遠海了,後來又娶了本村村長的女兒,成了當地的能人,讓歐陽老漢很有面子;老二卻不安分,沒上完初中就和村裏一幫不願打魚的年輕人出去闖世界,每次來信都說在外面很好,有吃有喝,讓家裏人放心。其實歐陽老漢也知道孩子是不想讓自己擔心,他雖然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大海,但對外面的世界也不是一無所知,海的外面雖然很精彩但也很無奈,二小子沒有什麼文化,只有一把子力氣,無非是幹些體力活,填飽肚子而已;老三是大女兒,性格柔弱內向,從小不爭不吵,不打不鬧,就是一個悶葫蘆,上完高中後回到家裏幫母親照料家務,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儼然成了家裏除歐陽老漢之外的主事,省了他很多心,後來嫁給了鄰村的一個漁民,過起了和祖輩父輩一樣的日子。

按說歐陽老漢應該知足了,自己和老伴的身子骨還算硬朗,幾個子女也大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過得還好,自己一生辛勞不就是爲了孩子,爲了在這片大海上傳承家業嘛!

只是,每家都有每家的煩心事,歐陽老漢也有不順心的事——老二在外面闖蕩了好些年,近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成個家。爲這事,他沒少和二小子嘮叨,讓他回家找個媳婦,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結果二小子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是不着急,說是大城市男的結婚都遲,他也不急。歐陽老漢知道孩子在外待的時間長了,心野了,眼光也高了,村裏的姑娘他看不上,二小子人長得還可以,一米七幾的個子,模樣也不錯,但終究沒有手藝,說是這兩年在一家物流公司做事,他找人打聽過,其實也就是開個車幫人送送貨,沒個固定的作息時間,自然也就很難找個好姑娘,怎奈二小子很滿足自己的工作,說是全國到處跑,在路上可以看到不同的自然風景,在城裏可以看到不同的人間燈火,最重要的是自由無拘的快樂。

二小子無憂無慮,樂觀知足的性格讓歐陽老漢最後也沒了主意,只好由着他去了。讓歐陽老漢沒有想到的是,家裏最小的丫頭也和老二一樣很早就跑了出去,只不過老二是整天在國內跑,老小卻是滿世界飛,讓他總是擔心一個姑娘家被人欺負,老伴也時常埋怨不應該讓她離開家。

歐陽老漢知道老伴的心思,但他不是一個古板老套的人,很小的時候丫頭就和她的兄弟姐妹不一樣,性格能動能靜,調皮起來下海衝浪撈魚,安靜起來抱本書能在海邊坐一天,學習也好,每次都是考第一,就這樣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一路走過來,長成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最後考上了大學。

更讓歐陽老漢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和老伴大字不識幾個,祖祖輩輩也都是苦人家出身,更不用說還出過什麼畫畫的,結果小丫頭從小就喜歡畫畫,剛剛會爬會走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待在沙灘上,手裏拿着根樹枝,以沙爲布,以枝爲筆,畫天畫地,畫樹畫海,越畫越好,初中的時候就被學校推薦參加了美術特長班,一路學了下來。

歐陽老漢也沒有反對阻止,畫畫是個費錢的主兒,但他從來沒有和女兒提過不上,和老伴兩個人辛苦攢錢供她學習,還有她的哥哥姐姐也十分疼愛他們的小妹妹,一家人緊着她的開銷,一直到大學畢業。

歐陽萱婕懂得知恩回報,大學畢業後,她毅然決定放棄被學校推薦去英國留學的機會,到林城找了一家還算有些規模的廣告公司打工賺錢,自己省吃儉用,把錢寄回家,還時不時地給哥哥姐姐寄錢寄東西。兩年後她在林城立了足,又說服二哥到了林城,託關係幫他找了一份在印刷廠做裝訂的工作,她的二哥後來在廠裏談了一個女朋友,老家也是西南的山裏姑娘,兩個人很快就結了婚,算是把家落在了大城市。

讓歐陽萱婕沒有想到的是,也是在她給自己尋找新的機會,準備放手一搏的時候,她的人生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讓她經歷了一段只有影視劇裏纔有又遠遠超出自己想象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甚至是悲歡離合。而這一切都是源於一個看似落入俗套卻真實發生的初遇,正如她在大學畢業後把自己原來的名字改成“萱婕”,期快樂無憂、待心想事成。或許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一次他意的舉動已經預示着即將開始的故事。

歐陽萱婕還站在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前,那架承載着她的幸福與悲情的商務機早已離她很遠,朝着隔海相望的那個美麗的寶島飛去。不遠處的跑道上,不時有客機滑行進出,起飛降落,一派繁忙。眼前,一架紅白相間的大型客機停在廊橋上,安靜地等待着旅客,千里之外的一座海邊城市,是他們的目的地,也是歐陽萱婕的家鄉。

離登機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歐陽萱婕早早地趕到機場,只是爲了完成心中的送別,不給自己留下遺憾。雖然她曾一次次地告訴自己,當她做出決擇,對他說出那句讓她心痛的話後,也就意味着最終的離去,不能再回頭。但是,身體留下了,心卻跟着走了;破碎的心在回憶與眼淚中艱難地進入夢鄉,卻在夢中再次癒合,而且更加地激情澎湃;夢中,她與他相依相偎、相擁相抱,最後雙脣相吻,無限春光……

深夜時分,歐陽萱婕醒了,夢中的雲雨已經平息,心卻再次疼痛起來。她轉頭望了望牀頭的電子時鐘,才凌晨三點,離天亮還有漫漫長夜。她的腦袋昏沉沉的,身子軟綿綿的,但已無法入睡。她知道,今天他就要離開了,坐着他的那架象徵着財富和榮耀的私人飛機回到家,回到他的世界裏,而自己也將乘坐民航班機,擠在狹窄的經濟艙裏飛到遙遠的西南海線,回到生她養她的家鄉,療愈情傷,放下心傷,重新開始,按照她應有的人生繼續向前。

臥室裏漆黑黑的,只有屋外的月光透過厚厚的窗簾滲進模糊的光線,淺淺地落在房間裏的陳設上。歐陽萱婕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但一切都是徒勞的,她的腦子裏還是他的身影,在臥室裏激情跳動;她的耳邊還是他的聲音,在臥室裏柔情迴響;她的鼻間還是他的味道,在臥室裏輕揚漂流。

歐陽萱婕在心裏一遍遍地罵着自己,淚水卻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順着眼角鼻側淌過光潔嫩滑的臉頰,落進嘴角,一味苦鹹,又滑進喉間,直達心底。她擡起手輕輕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一個念頭瞬間跳進她的腦子,好像夜空裏的一道閃電劃破了雲層,照亮了天地間的山林溪流、大海灘塗、城市鄉村,緊跟着一陣轟隆隆的雷聲由遠即近,響過了黑夜,打破了夜晚的寂靜,似深巷迴音縈繞在心頭。

歐陽萱婕好像被某種力量撞擊了一下,睜開了眼睛。她坐起來,打開牀邊的檯燈,一道刺眼的光線射到牀邊,打出桔紅色的光線,讓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又慢慢地張開,目光彷彿心有靈犀地停在牀頭櫃上的一幅相框上。

照片中,歐陽萱婕一身白色落地晚禮長裙,秀髮上盤、鎖骨裸肩、粉顏露丹,靚目瞳黛、潤脣皓齒、晶釘鑽鏈,一眼望去,身曲線柔、精緻典雅、氣質雍華;身邊,他一身黑色筆挺正裝西服,烏髮短寸、寬肩厚背、緊頰潔面,濃眉炯目、揚鼻厚脣、白襯黑結,一眼掃過,身壯體魁、英俊倜儻、霸氣傲人。

歐陽萱婕一時又呆住了,眼角泛酸,心頭跳痛,無法自抑。她乾脆不再剋制自己,任由淚水在臉上流淌,滴落在裸露的頸脖上,滑到雙峯之間,原本帶着溫度的淚珠變得冰涼,最後滲進嫩滑的肌膚裏,和她此時的心情一樣,能夠感知卻無法擺脫。

不知道過了多久,歐陽萱婕挪了挪有點僵硬的身子,慢慢地下了牀。她想着剛纔腦海裏閃過的念頭,心緒清朗了很多,彷彿雨後的陽光,溼潤卻溫暖,照進了冰涼寒冷的內心,又好像黑夜中出現的點點燭光,照亮了灰暗低落的思緒。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變化,也驚訝於自己的變化——僅僅只是一個突然冒出的念頭,讓她有了力量,這種力量不僅讓她激動起來,更調動着全身的肌肉神經,讓她不再猶豫,不再躊躇,不再退縮。

歐陽萱婕走進衛生間,褪去粉色的絲質睡衣,打開噴淋頭,站在了花灑下。溫燙的熱水嘩嘩地落下,拂過她的黑瀑長髮,流過她的秀美臉龐,順着細嫩的頸脖和圓潤的雙肩,淋過她豐滿尖挺的乳房,淌過她平滑的小腹,沿着修長似藕的雙腿,澆過她光潔有致的腳尖,滴在淋浴間的大理石地面上,飛起朵朵浪花,彷彿水做的一盤蓮花。

她閉着眼睛,盡情地享受着淋浴滑過肌膚的舒適感和悅體感。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似飄浮在家鄉的大海上,周圍是起伏連綿的海水,頭頂上是碧藍深透的晴空,片片白雲緩緩飄移,縷縷海風吹過臉龐,帶來絲絲愜意。

歐陽萱婕睜開眼睛,雙手慢慢地劃過自己光滑如綢的肌膚。水霧中,她凝視着沐浴間的玻璃,溼潤的玻璃上隱隱映出她的胴體,曲線曼妙、凹凸有致,彷彿一幅鏡中水畫。她低下頭,目光掃過全身,溼漉的嘴角露出心儀自足的微笑——這是一個豐滿誘惑的身子,海邊的驕陽沒有曬黑她的膚色,卻讓她擁有了細嫩白潔;家鄉的海風沒有吹裂她的膚皮,卻讓她擁有了光滑無痕。

歐陽萱婕坐在臥室的梳妝檯前。鏡子中的自己,素顏無黛,一張年輕美麗的臉龐,沒有任何修飾和裝扮,透着歲月的寵愛和自然的純容。她喜歡浴後的自己,身心放鬆,卸下世俗的表演和做作,不再顧及虛善和退讓,重新做回自己。但是,自從認識了他,她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女爲悅己者容”,也就在短短數月的時間裏,她從一個從來不化妝,從來不抹口紅,從來不噴香水的女孩,開始爲他打扮,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施粉修眉,塗脣美瞳,只爲在他面前做個美麗的女人。

歐陽萱婕精心地打扮着自己,不願落下一點瑕疵,原本天生麗質的五官因爲她的執着變得精緻有形,光彩照人,透着十足的女人味,帶着內斂的誘惑。

歐陽萱婕不急不忙地收拾完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起身走到衣櫥前,推開玻璃櫥門,裏面整整齊齊地掛着一長排衣服,春夏秋冬各款各式,長裙風衣、短袖羽絨,紅黃紫白、豎紋橫條,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她的腦海裏呈現出女孩一襲長裙,袖動裙襬,窈窕淑女;一身風衣,衣隨人揚,灑脫女郎,彷彿T臺中央的主角,無時無刻不在吸引着男人欣賞又心有所期的目光,還有女人羨慕卻嫉妒流露的眼神。

歐陽萱婕的眼睛掃過櫥子裏的衣服,沒有絲毫猶豫,伸手拿出掛在最右邊的一件雪青色的短袖長裙,走到梳妝檯的玻璃前,把衣服比在胸前,目光凝視,美麗的大眼睛裏帶着無言的回憶。她清楚地記得,這是他送給自己的第一件衣服,是在遇到他整整半年之後。那時,她一直沒有打開的情感之心最終放棄了抵抗,追隨着他的腳步並肩而行。

歐陽萱婕默默地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一時間,明潔透亮的鏡面虛渺起來,彷彿一片平靜的湖面蕩起微微的漣漪,水波一圈圈地擴散開來,瞬間又好像進入了時空的隧道,道道七彩的光線急速地轉動延展,炫麗繽紛。光線之中,陽光明媚、湛藍睛空、無雲徐風;天際之下,是熙攘的人羣、車水馬龍,一派初春的都市繁華。

兩年前的一天。歐陽萱婕一個人走在街上,腳步匆匆,一身牛仔春裝,揹着藍色的雙肩小包,清純靚麗的大眼睛仰望着路邊的高樓大廈,目光略顯疲倦又帶着一份忐忑。

這已經是她出來找工作的第三天了,依舊一無所獲。失落的情緒籠罩着她的全身,讓她感受到深深的無助。她知道像她這樣剛剛走出校門的女大學生要想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並不是容易的事,雖然她是學設計的,品學兼優,在學校也算才女一枚,更是系裏的校花之一,但她來自偏僻的大海邊陲,深受父母樸素之育,骨子裏還是一個靦腆害羞的女孩,不懂得包裝自己,不懂得展示自己,內秀有餘,張揚不足,乖乖女一個。

大學四年,她甚至都沒有談過戀愛,追她的男生不少,有帥氣的陽光小夥、聰明的才藝學長,也有炫耀的富家子弟、高調的官場二代,但無論他們如何緊追不捨,她始終在每天三點一線的節奏中固守着自己的生活,鮮花零食、時裝美容,在她看來遠不如在一張空白的紙上畫出精美的線條更加富有滿足感。時間長了,她彷彿成了被人遺忘的美麗女孩,一個不再被人提起的灰姑娘,就這樣走到了畢業季。

歐陽萱婕在街頭廣場邊找了一個陰涼下的石椅坐下來,拿出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從揹包裏掏出麪包和礦泉水,邊吃邊喝,乾癟的麪包噎過食腔,冰涼的礦泉水灌進喉間,雖有些餓了卻難以吞嚥。她呆呆地望着眼前走過的路人,眼角流出了委屈的淚水。她沒有擡手擦去,而是讓淚水肆意地淌過清秀的臉頰,滴在頸間,帶着微微的溫度。

歐陽萱婕想起了同宿舍的女孩顏子倩。顏子倩是一個來自大山裏的漂亮女孩,普遍家庭,靠自己的努力來到了都市,只爲改變今後的命運。顏子倩的性格很好,亦靜亦動,靜起來如處子淑女,動起來似江湖女俠,很快就在校園裏贏得了衆多男生的青睞,追求她的人說是可以從宿舍排到教室,送花吃飯看電影都是最低配置,聽音樂會看畫展才算勉強能夠進入她的靚眼,甚至有消息傳有人擺了場子,開出了賭局,看誰能夠最後抱得美人歸。

經過一番明爭暗鬥,有三個男生被大家認爲進入了最後的決勝盤,一個在女生的宿舍前擺滿了鮮花蠟燭,夜靜輕風下,燭光點點;一個在校園湖畔的情侶草坪演奏了一曲《My Heart Is Go On》,湖水微波間,樂漫輕揚;一個開着一輛紅色奔馳停在了校門口,夕陽落霞中,紅韻跳躍,讓不少女生羨慕嫉妒恨,私下裏自然少不了挖苦譏諷,帶着濃濃的酸葡萄味。

但是,讓大家根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同學們都爲畢業論文絞勁腦汁,爲工作四處奔波的時候,一條關於顏子倩的消息在大家中間傳開——顏子倩已經在市政府找到了一份工作——這個消息猶如驚蟄的第一道閃電,劃過已是烏雲密佈的校園畢業季,又若一聲春雷,炸在已是刀光劍影的擇業博弈戰中。

這個時候同學們才恍然大悟,回過頭來發現,不論是鮮花還是音樂亦或是豪車,它們的主人都沒有出現在顏子倩的身邊,直到有個同學猛然想起一年前曾在市政府門口見過顏子倩,依稀記得當時她的身邊站着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談不上帥氣但也是陽光男孩,兩個人有說有笑,舉止頗爲親密。很快,消息就被打探者證實了——顏子倩真的進了政府機關,而且是事業編。

更具爆炸性的新聞還在後面,據可靠來源,顏子倩能夠進市府大院,是因爲她的未婚夫的身份——市長的二公子。至此,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不論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這才意識到,顏子倩,一個來自大山裏的女孩遠比大家認識的更有目標,更有理性,更有實現目標的努力。

歐陽萱婕也挺佩服顏子倩的,敢想敢做,目標明確、思路清晰、行動果斷,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顏子倩,做不到敢作敢爲,和顏子倩具有大山般的剛毅相比,她更喜歡大海般的柔和。她能夠理解顏子倩的做法,但無法接受其中的功利性,她希望自己的未來隨着時間的流逝自然來去,沒有特定的劇本,沒有提前的設置,不論是工作,是生活,還是感情、婚姻和家庭。

在別人的眼裏,校園裏的歐陽萱婕就是一個沉默在芸芸人羣中的女孩,宛若大海里的一滴小小的水珠,無言無聲,隨波逐浪。但在朝陽晚霞之下,海浪隨風起伏,浪起潮落,點點水珠也是晶瑩透亮,光彩照人。

歐陽萱婕的美麗和優雅就在一個初春的晴天綻放在一個男人的面前,從此,這個大海的女兒不再沉默,不再掩飾,一如暴風中的海面,波濤涌動,風嘯浪滾,激情洋溢。

這是後話。歐陽萱婕坐在街頭的時候,她的情緒是低落,身心是疲倦的。在她的潛意識裏,她多少已經屈服於現實掄起的大棒,雖然還沒有結結實實地砸到她的腦袋上,但她已經感覺到了壓力,甚至是痛感。

這一刻,歐陽萱婕似乎懂得了顏子倩的想法和做法——顏子倩是悲觀先主者。顏子倩來自大山裏,山隔水阻,直到上大學,她一直待在山裏,對外面的世界也僅僅只是在書本和網絡裏。當她走出大山,來到都市,第一眼看到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時,她的心情是愉悅的,是激動的。在她的眼裏,城市是繁華的,是時尚的,是她夢裏一直期待的,是她一直努力爭取的,所以她毅然絕然地放棄了家鄉的青山綠水,整天埋頭在半人高的課本試卷裏,做着枯燥的數理化,只爲能夠走出大山,站在都市的街頭。而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在都市立足,在都市紮根。她很清楚,要想實現這個目標是很難的,簡單地說,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路是自我打拼,努力在都市生存;另一條路就是找個能夠幫助自己實現願望的男人,一紙婚約就可以讓自己成爲城裏人。顏子倩知道自己的優勢,漂亮的臉蛋、修長的身材,這就是她的資本,她很快就做出了決擇並實現了她的目標。

歐陽萱婕卻是平和主義者,既不非常樂觀也不很悲觀。她來自遠離都市的海邊漁村,從小觀海望潮,寬廣遠極的大海給了她曠然的性格,風平浪靜時海納百川,暴風驟雨時迎風破浪,在海風揚帆中學會了平和淡泊。隨着年齡的增長,她在書本和網絡看到了大海的另一邊,那是一個精彩的世界,與海浪、沙灘、椰樹的寧靜相比,都市的風景一片喧囂。她也想出去走走,體驗一下不同的生活,十年寒窗之後,她如願以償地站在了都市的街頭,但是當她真正置身於繁華時尚的霓虹燈下的時候,她並沒有感覺到興奮和驚喜,而是有種強烈的陌生感,內心涌上深深的不安。街頭的路燈泛出璀璨的光線,投到她曲線婀娜的身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顯得是那麼的孤單,彷彿她不是來這裏書寫新的人生,而只是一個匆匆的旅行過客。

歐陽萱婕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午後一點了。她站起來,伸了伸疲憊的身子,朝馬路對面的一幢幾十層高的大廈望了一眼,擡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邁開了痠痛的雙腿。

在對面的大廈裏,有一家公司正在招人,那是一家很有名的公司,國內頂尖的時尚設計翹楚,也是歐陽萱婕和她的同學們做夢都想進去的公司,只不過她也聽說有幾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同學已經嘗試過了,全都鎩羽而歸,讓大家全都喪失了信心,打了退堂鼓。

歐陽萱婕也沒有自信,雖然她的專業課都是A+,畢業論文也是最前沿的理念,但她也不敢跨進這家公司的大門。但是,過去的三天裏,她風塵僕僕地穿行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留給她的只有筆記本上重重劃去的線條,還有她四年大學幾乎沒有體驗過的都市生活。

就在剛纔,歐陽萱婕望着筆記本上僅存的幾家公司的名字,失落與焦慮同時涌上了心頭。她盯着這幾家公司的名稱,呆呆地凝視了很長時間,目光最後停在了“博銘時尚設計(中國)有限公司”上,這就是那家讓她也愛恨交織的公司。

“我要去闖一闖,不就是一死嘛,既然是死,那也要死得光明磊落,不留遺憾……”一個念頭猛地扎進了歐陽萱婕的腦子裏,讓她不禁一震,全身的疲倦瞬間被一股豪情壯志打得無影無蹤。此時的歐陽萱婕就好像一名出征的戰士,大義凜然,視死如歸,頗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勢。只是,她根本就沒有想到,正是她的這番激情和衝動,完全改變了她的一生,讓她真切地體會到“遇見也是一種情孽”的愛與舍。

歐陽萱婕站在路邊,左右望了望川流不息的車流,準備橫穿馬路。就在她瞅準車流間的空隙,剛剛邁開腿的瞬間,她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喊叫聲。順着聲音看過去,馬路對面的路牙邊,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大聲地喊着“救命!”,帶着瘋了似的哭腔,邊喊邊圍着一輛白色的車子躲閃着。在她身後一兩米,一個男子掄着一根木棍,緊緊地跟在女人後面亂舞,嘴裏叫着“打死你!”

歐陽萱婕的心頭一緊,愣在了原地。她盯眼望去,對面的女人個子挺高的,穿着一身藍色的職業套裝,衣服已經被拉扯亂了,上身的衣釦被扯掉了一顆,露出裏面的紅色胸衣,過膝中裙上沾着灰塵,頭髮零亂地披在肩上,遮住了半邊臉,但還是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清秀成熟的女人,精緻的五官化着淡妝,只是被滿臉的淚水弄花了,很是狼狽。

再看那個男子,也是三十歲左右,個子不算太高,還有些富態,長得還行,但面容稍顯憔悴,還帶着盛怒,一身長袖T恤、牛仔褲,瞅上去應該不是坐在寫字樓裏的白領。

歐陽萱婕看着眼前的場面,心裏升起一種複雜的情緒。她不知道這個男的和女的爲什麼會爭吵還動了手,特別是當街就打了起來,想來讓人無法理解——他們是什麼關係?陌生人?夫妻關係?還是……?是女的做錯什麼了嗎?那她到底做了什麼?一時間,她的頭腦裏跳出了很多問題。

兩個人還在吵着,大聲地叫着,引來圍觀羣衆的譁然鬨笑,卻沒有一個人上去拉勸,都是事不關己,漠然冷嘲的表情,彷彿眼前發生的不是男女之間的爭吵,而是在拍影視劇,所有人都站在場外欣賞劇情似的。

歐陽萱婕搖了搖頭,她知道現在的社會少了很多正義感和人情味,即便是在象牙塔的大學校園裏,也少了書山有徑、學海無涯的寧靜和淡泊,教室裏、宿舍裏,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名利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甚至上演校園版的《無間道》,這一切都不是劇情,而是現實中存在並不斷加入新的主角和新的內容,從來沒有大結局。

路上的圍觀者越來越多,連經過的車子都減慢了速度,車上的人搖下車窗,饒有興致地瞅上兩眼,把原本就有些擁堵的道路擠成了大半個停車場。再看那個女的,躲在車邊,使勁地抹着眼淚,滿臉的委屈和害怕,男的站在車的另一邊,彎着腰,把木棍撐在地上,眼睛狠狠地盯着對方,看上去應該是剛纔使了不少勁,有些累了,休息一下,準備再戰,根本沒有絲毫歇下來的意思。

“一看就知道這個女的肯定在外面有人了……”

“那還用說,你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是個不安份的人……”

“也是,你看那個男的,看上去還挺老實的……”

“估計是發現女的醜事了,氣壞了……”

歐陽萱婕已經走到了圍觀的人的後面,就聽到有人在小聲地議論,朝那個女的擢擢點點的,話裏帶着鄙視和指責的味道。她不由地想到了剛纔自己腦袋裏出現的問題,突然意識到自己也犯了一個錯誤——她也先入爲主,想當然地認爲是那個女的不對,是女的做錯了事。

歐陽萱婕頓時慌了。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儘管她當時沒有想得太多,但主觀上已經給對方定了性——是女的錯而不是男的。她還沒有走出校園,還沒有走上社會,但她的潛意識和思維判斷似乎已經和現實接軌了,對某些事情的看法在不知不覺中被普遍存在的觀念左右了,而不再關注事情本身的真相和其中深層次的原因。就比如眼前的這場男女之戰,戰爭還在繼續,勝負似乎已經有了定論——男的站在了輿論的制高點上,沒有人會去計較他的言行。

“聽說了嗎,顏子倩攀上的那個官二代是個花花公子……”

“那還用說,要不然怎麼會看上顏子倩,還不是看她有點姿色……”“說不定就是顏子倩主動投懷送抱的呢!”

“那是肯定的啊!看她平時清高的樣兒,碰到了這麼個主,還不緊緊地貼上去……”

“你情我願唄!走着瞧吧,誰知道什麼結果……”

“還能有什麼結果,玩完就被甩了啊!”

歐陽萱婕不由地又想起了顏子倩,想起了同學之間流傳的各種橋段還有大家的言論,聽上去就讓人聯想到影視劇裏的那些老套的情節。

“人心似刀,人言似劍。”歐陽萱婕的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句話。這一刻,她好像理解了顏子倩的清高、孤傲,還有無懼。她其實是瞭解顏子倩的——顏子倩有目標,也有原則;有手腕,更有底線。

想到這,她意識到人終究只是感性動物,雖然有倫理和道德,有民風和法律來制約並控制人的行爲,但人的劣根性永遠存在,總會在某些時候和場合表現出來,就如同現場的當事人和圍觀的羣衆,他們的立場不同,但無一不是唯我的、利己的。

“我也只是普通的一個人,不是嗎!”歐陽萱婕這樣對自己說。

現場似乎還沒有消停的意思,圍觀的人也是走走來來,只有幾個看上去閒逛無事的中年男女還在瞅着熱鬧。歐陽萱婕可沒有這個閒心,她還要去找工作,這纔是最重要的事,關係到她以後能否有飯吃。她向前走了兩步,準備從人羣后面繞過去上人行道。

“救命啊!”

歐陽萱婕剛剛走到路牙邊,又是一聲尖叫傳到她的耳朵裏。她轉頭一看,那個男的又掄着木根朝女的那邊衝過去,離自己也就米把的距離。她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卻撞到了什麼東西,差點被彈回來摔到在地。

“住手!”

一個洪亮的聲音從歐陽萱婕的耳邊直直地衝了過去,猶如一支高音喇叭突然響起,震得她不禁一顫,兩腿發軟。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子從她的旁邊跨過去,擋在了那個男的面前。

“你,你幹什麼?”男子正想着追上再打,冷不丁地被一聲怒吼嚇了一哆嗦,還沒站穩,就被一個大高個子攔住了。他擡起頭,驚慌地望着對方,臉上帶着害怕的神情,話也說不利落了。

“我幹什麼?我還問你幹什麼呢?”大高個子厲聲地訓斥道。

“這……這和你……你有什麼關係?”男子緩過點兒神來,發現對方雖然個頭比他大,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杆子,還帶着點稚嫩,顯然是屬於年輕氣盛,路見不平的那種二愣子,膽子立馬大了起來,狠掐掐地叫道。

“和我沒關係,但和女人有關係!”

歐陽萱婕傻傻地望着眼前的大高個子,聽着他說的話,不由地又看了兩眼。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三十歲不到的年紀,穿着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白色的襯衫搭配着藍黃斜條的領帶;側面看上去,五官分明,陽光帥氣又透着深藏不露的剛毅和沉穩,面對男子的叫囂,沒有絲毫的膽怯,霸氣十足。

“女人?你……你不會也……也……”

男子還沒說完,“啪!”的一聲,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燒起來,眼前冒起了滿目金星。

歐陽萱婕也驚呆了。她詫異地望着年輕人,濃眉之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滿了憤怒,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對對方極度的鄙視。

“不會吧?這麼猛!”

“他是誰啊?”

歐陽萱婕的腦子裏閃出好幾個念頭,隨即感覺自己的心呯呯地跳得厲害。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雖是初遇卻似曾相識,好像在夢裏出現過。

“你……你……打我!”男子捂着臉,疼得大叫道,向後跌了兩步,死死地盯着對方,目光裏充滿了驚惑的血色。

“打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敢打女人,你還是男人嗎!”年輕人冷冷地訓道,語氣傲然絕然,毫無猶豫和退縮,透着深沉和冷靜,和他的年齡並不相符。

“這不關你的事!”男子似乎緩了過來,惡狠狠地叫着,掄起手上的木棍,朝年輕人揮過來。

“你打女人,就和我有關係!”年輕人站着沒動,嘴角微動,露出一絲冷笑,擡手緊緊地抓住了男子的手腕,厲聲地說道,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可侵犯的威嚴。

“好!好!好!”

圍觀的人羣中發出一陣喝彩,有人帶頭鼓起了掌,掌聲中伴着讚許的議論。男人顯然是被抓疼了,扭着腰半蹲着,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嘴巴歪咧着,眼睛裏都淌出了水。

“你一個大男人,當着這麼多人打一個女人,男人的尊嚴呢?男人的擔當呢?”年輕人稍稍緩了緩勁,男子趁機掙脫了被對方抓住的手腕,丟下木棍,踉蹌地向後退了兩步,畏懼地望着年輕人,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似有羞愧之意。

“這個小夥子行!你看他說的話,不像一個年輕人說的,有魄力,有格局,真不錯!”

歐陽萱婕一時還沉浸在自己的感觸中,耳邊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她扭過頭,看見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年人,眉慈目善、和藹可親、神態儒雅,言語裏露出對年輕人的欣賞和肯定。

“尊嚴……擔當……”

“有魄力,有格局……”

歐陽萱婕默默地念叨着對方和老者的話,呯然的心動瞬間擴散開來,像一圈漣漪傳遍全身,初春般的暖意籠罩着她,彷彿自己正赤祼地站在花灑下,水流過身體,溫熱滋潤,洗去多日的疲倦,水霧間透過一縷紅色的光線,直抵內心的深處,擊穿了從未開啓的情愫。

“你,你,小丫頭……”

歐陽萱婕還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恍惚間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年輕人朝自己這邊招了招手。她左右瞅了瞅,身邊除了剛纔說話的老者,都是中年男女,只有她一個小姑娘。

“你,就是你!不要看了!”

歐陽萱婕愣了一下,本能地擡起手指了指自己,不解地盯着對方,心裏好像突然闖進了一隻小鹿,活蹦亂跳的,不是緊張而是愉悅。

“小丫頭,請你幫個忙……”

“幫忙?”

“去給她整整衣服。”年輕人望着躲在一旁的女人,語氣變得溫柔體貼,彷彿不是在見義勇爲,而是在用心呵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她……噢……我……”

歐陽萱婕愣了愣,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她瞅了瞅還是一臉驚恐不定的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到女人身邊,微笑着點了點頭,伸手幫對方理了理散亂的衣服,遮住漏出的乳線,側過臉望着年輕人,眼睛裏閃着敬佩的神情,略帶羞澀。

“請你再打個電話報警,謝謝!”年輕人簡單利落地說道,好像他和她早就認識,毫無陌生感,彼此很是默契。

“噢。”歐陽萱婕聽話地應道,拿起電話準備撥。

“別,別,別……我知道不對了,這是我家裏頭的事……就,就不麻煩警察同志了……”男子連忙朝歐陽萱婕擺了擺手,向年輕人求饒道。

“你知道自己不對啊!打女人,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嗎?”年輕人嚴肅地批評道,朝歐陽萱婕眨了眨眼睛。

歐陽萱婕剛剛按下一個數字,看到年輕人朝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猛地反應了過來——他根本就沒打算報警,只是想嚇唬嚇唬人家,不經意間自己和他演了一出雙簧,演得十分默契。

“我這是怎麼了?被他當槍使了,還這麼心甘情願的!”歐陽萱婕在心裏罵着自己,卻沒有任何生氣的感覺,相反還有點樂在其中的興奮勁兒。

“不管有什麼事,好好商量,不要把動手打人看作是大男子主義的專利,女人是用來疼的,知道不?”年輕人換上了說教的口氣,看上去像個人生導師閱盡人生百態、世間滄桑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男子應該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和反應過了些,趕緊順着年輕人的臺階跳了下來,服軟地連連答道。

歐陽萱婕聽着兩個人的對話,瞅着他們的表情,突然有種想放開大笑的衝動,再聽聽身邊的人對年輕人的稱讚,心裏對他產生了深深的好奇,這個看上去帥氣灑脫、軒昂從容的血性男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種不同於其他同齡人的成熟穩重,還有自信沉着的氣質,讓她感覺曾在那裏見過。

“冷,冷總!”被打的女人從路邊走過來,站在年輕人的面前,緊緊張張地叫了一句,男子聽了,驚慌地退了兩步,瞅着女人,眼睛裏閃過害怕和後悔的神情。

“你是?”年輕人一時也有些愣了。他朝四周望了望,又回頭瞅了瞅對方,低聲地問道,臉上隱約還有點難爲情的神色。

“我,我是公司行政部的。”女人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恭恭敬敬地答道,朝男人埋怨地看了一眼。

“噢!那趕緊回去吧,有什麼事好好商量,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年輕人禮貌地說道。

“對不起,冷總。”女人畏畏縮縮,忐忑不安地說道。

“對對對,對不起,冷總,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男人換了一付笑臉,巴結地討好道。

“不存在的。”年輕人客氣地回道,轉過身朝路邊走去,經過歐陽萱婕的身邊時,朝她微微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歐陽萱婕呆在原地,許久沒有動,腦子裏被年輕人的微笑佔滿了屏,他的笑容陽光明媚、自信平和,彷彿整個世界都朝他打開着大門,前面是一條鋪滿鮮花的榮耀之路。

“冷總?冷總?”歐陽萱婕突然想到,這個被稱作冷總的年輕人就是博銘時尚設計(中國)有限公司的老闆吧?

“這麼巧?”她瞭解這家公司,知道這家公司的掌門人就是個年輕人,國外名校畢業,行業精英,創業沒幾年,成就斐然。

“不會吧?真的是他嗎?”歐陽萱婕從懵然中醒過來,發現年輕人已經走了,那對吵架的夫妻已經離開,圍觀的人也都散了,眼前只有初春的陽光和隨風搖曳的枝葉,還有滾滾的車流,匆匆向前。

歐陽萱婕吐了吐舌頭,自嘲地笑了笑,朝不遠處的寫字樓望了一眼,邁開發酸的雙腿,心情愉悅地向前走去。身後,一個拉長的身影照在人行道上,靈動跳躍。

“對不起,我們對你的能力還是肯定的,但我們公司對新入職的人員有一個最基本的前提條件,就是必須具備國外專業學習的經歷。”

“我知道博銘在行業中的地位,這得益於你們對專業的極致追求,這也是我對博銘的認可和欣賞,但是我不得不說,你們的這個前置條件是歧視性的!”歐陽萱婕說完起身出了面試室,留下一個高傲的背影。

歐陽萱婕站在寫字樓前的廣場上,望着眼前的人來人往,有的行色匆匆,那是上班一族的努力;有的悠閒放鬆,那是樂觀者的自娛;有的趾高氣昂,那是成功者的宣示;有的焦慮不安,那是勞作的百姓在爲一日三餐奔波。

“自己又是什麼樣的人呢?”歐陽萱婕在心裏自問道。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絕了,不是她不夠優秀,而是現實沒有給她的清高和自我留出堅守的空間。她想到了顏子倩,這個和她同齡的女孩用自己的方式詮釋了現實遠比理想更骨感。她明白了,每個人都無法預知未來,顏子倩選擇了退一步海闊天空,既然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走到哪裏,不如先踏上行程,一路向前。這原本就沒有對錯之分,只是人與人的個性差異和不同的人生追求。

“那他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歐陽萱婕的目光不由地朝兩個小時前的那個現場望去,腦子裏跳出一個身影,高高的個子、陽光的笑容、自信的眼神。她的心又呯呯地激跳起來,比遇到他的時候更緊張。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想起他,僅僅是因爲剛剛被他的公司拒絕過了嗎?不是的,她雖然不贊同博銘的歧視性條件,但也能理解他們的做法,更何況這樣的理念一定是出自他的眼界和執着。

“只是我再也遇不上他了……”

歐陽萱婕默默地念着,心頭涌上絲絲痠痛,這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情感,雖然痛,卻直擊心底最柔軟的那片空間,讓她無法描述,卻又真實地存在。

“希望他還能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孩,和他在街頭相遇……”

歐陽萱婕在心中告訴自己,她與他的初遇只不過是人生無數片刻的一次不經意的駐留。她和他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因爲街頭的一個小插曲,讓她的目光留在了他的身上,而他最後的微笑也讓她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擁有一時的心動。只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就在她走出寫字樓的時候,她知道此生已經無法再見。

歐陽萱婕擡起手輕輕地抹去眼角的淚水,望了望眼前的繁華都市風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她明白自己終究只是滾滾紅塵中的一個普通人,只有白天的來回奔波和夜晚的一家燈火纔是自己的歸宿。

但是,命運總是喜歡捉弄善良的人。一週後,歐陽萱婕接到了一個電話,讓她的心又一次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坐在牀邊,目光呆呆地凝視着掛在檯燈罩下的一枚銀色吊墜,這是她自己設計的,一條彎彎的弧線和上下排列的三角形——這是大海的波濤和航行的帆船。此時,她感覺自己的臉頰滾熱發燙,腦子裏自然想起了他,五官模糊,但笑容襲人,彷彿一支利箭擊穿了她努力塵封的心扉,直抵少女的含苞情懷。

歐陽萱婕後來才知道,就在她一週後再次踏進博銘的那天起,屬於她的“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浪漫愛情故事就被貼上了“總裁文”的標籤。她在經歷了最初的徘徊和猶豫之後,最終未能抵擋住男主角的霸道和柔情,心甘情願地成了現實中的女主角,不願醒來。

歐陽萱婕和冷鈞的故事不再繁述,其中的情節一如都市情感劇裏翻來覆去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請讀者自解,或許還有更加精彩的版本和故事等着大家去演繹。

“飛往古州的航班即將登機,請旅客前往五號登機口登機……”

歐陽萱婕的耳邊響起了航班的提示,將她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她站在落地玻璃前,不遠處,一架紅白相間的客機騰空而起,直衝雲霄。

四個小時後,客機降落在古州國際機場。歐陽萱婕走出候機樓的大門,她要去搭機場大巴。在離古州以南兩百公里的地方,有一條漫長的海岸線,在海岸線最西的角落,一片碧藍的大海邊,是她的家。

經歷了一段夢幻戲劇般的愛情洗禮之後,歐陽萱婕已經明白,不論是職場還是情感,終究只是人生驛站中的點綴,只有家纔是最現實的存在。現在,她回來了,帶着人生的第一次感悟,選擇離開都市的喧囂,迴歸家鄉的平淡。

歐陽萱婕擡頭望着碧空雲移,呼吸着清新的空氣,更加相信自己的決擇是對的——她只是一個屬於大海的灰姑娘,永遠穿不上那雙晶瑩耀眼的水晶鞋。(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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