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之菊次郎與佐紀

菊次郎與佐紀-北野武

佐紀

而終於有天,當我上電視演出,酬勞超過百萬時,我不知怎麼回事,又想回那個久別的家了。打電話過去時,心臟還猛跳。是母親接的電話:“最近上電視,賺到錢啦?”語氣非常溫柔。不料,我才說“還可以啦”,她立刻纏着我說:“那要給我零用錢!”這當媽的怎麼回事,真會掃興。既然如此,就讓她見識一下。我準備了三十萬現金,還請她到壽司店。“媽,這是給你的零用錢。”我想讓她驚喜。她問:“有多少?”我得意地說:“三十萬。”“就這麼一點?”不變的刻薄語氣,“不過三十萬塊錢,就一副了不起的樣子!”我能怎麼辦?當然是不歡而散,發誓再也不回家了。麻煩的是,電話號碼已經告訴她,從那以來,過兩三個月必定打來要錢。“零用錢沒了,給我二十萬。”爲什麼母親眼中就只有錢?我感到有點落寞。可是,想到她的養育之恩,還是託人轉交給她,心想:人在窮困辛苦後,果然會視錢如命。

可是,我進太田製作時,她又跑到太田製作來打招呼,我越發不理解她存的是什麼心。當我脫離太田製作,自行獨立時,她又跑去道歉:“承蒙多方照顧了。”看到我的電視演出,隨即打電話來,像評論家一樣侃侃而談。“你老是說要殺了老太婆這種蠢話,把附近的老奶奶都惹火了,盡說這些無聊蠢話幹嘛,不能認真一點嗎?”哎呀呀,我即使到了這個年紀,一想到母親,腦袋還是莫名混亂起來,難道是我們之間的勝負還未定?我的人生還在母親的手掌中跳舞嗎?我有點煩躁不安,再喝一罐啤酒吧。扯開拉環的瞬間,泡沫噴涌而出,弄了一臉,感覺好像母親生氣了。

雖然醫生說她沒問題,但拿這個有點髒的小袋子當紀念遺物,母親真是年老昏聵了吧?說她腦筋還正常,其實已經癡呆,搞不好裏面裝着菊次郎的丁字褲。我打開了袋子。這是啥?我一時無言。竟然是用我的名字開的郵政儲蓄存摺!翻開來看,排列着遙遠記憶中的數字:1976年4月×日300,0001976年7月×日200,000……我給她的錢,一毛也沒花,全都存着。三十萬、二十萬……最新的日期是一個月前。輕井澤郵局的戳印。存款接近一千萬日元。

菊次郎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平常愛擺架子的傢伙,一旦失態、出醜,特別好笑,那是鬧笑話的基礎。從當時全家人鴉雀無聲到放聲大笑之間,有如世界停止的氣氛,那種感覺,無疑是我搞笑的原點。

回想起來,他工作似乎沒有受過大傷。板架有時候壞了,油漆匠受傷是常事,往往只有老爸沒事,大概天生具備運動神經吧。我感謝老爸遺傳給我的,也是那個運動神經。老爸常自詡年輕時做過器械體操,但肯定是騙人的。

如果有個會打架,常給孩子零用錢,也會適當管教孩子的父親多好,從未對老爸滿意。這種心理,在我離家自己賺錢後也沒變,或許這就是我直到今天還像個調皮小鬼,無法成熟的原因。

後記 北野家的人

可是,老爸絕不敢在母親面前提這事。而我,從小就發誓絕對不當這種寒磣的工匠。雖然這麼說挺對不住老爸,但說實話,他留給我們的美好回憶的確太少。

年少時的我,看到喝酒就發飆的老爸,厭惡得不得了。現在才認爲,或許他是因爲生性害羞,有話卻說不出口的個性,所以借酒排解吧。

《菊次郎的夏天》。我想他雖不至於尊敬,但對老爸確實有孺慕之情。

他的作品也是這樣,他的電影裏有很多脆弱可憐但善良體貼的人。經不起誘惑而減肥失敗的拳擊手,做不成惡棍的流氓……那些人身上隱隱約約都有老爸的影子。或許在小武眼中,老爸是個很有魅力的存在。

再來談談我母親。如果沒有她,北野家也沒什麼好談的。我們家人完全在她的掌控下,連我祖母都和她同一陣線。因此,老爸完全隱沒在母親背後,作爲父親的存在感極其稀薄。我們家完全沒有父親的威嚴啦、父權這些東西。領導是母親,應該尊敬的是母親,掌握

一切權限的也是母親。

我總是佩服他的比喻。精準刺中事物的本質,輕鬆笑談出來,讓我再次驚訝於他的才華。母親曾經把我們三兄弟比作電視,重一是彩色電視,我是黑白電視,小武是家庭影院。母親的確厲害。和毫無趣味的我比起來,小武確實有太多取悅人們的能力,而這世上,也有很多人期待他的取悅。

對我而言,他是弟弟,也是“社會性的存在”,大家都關注他。老爸與母親都過世的現在,雖然猶豫不該再拿家人的瑣事煩他,但我還是要實話實說。持續跑在第一線的他,絕不輕鬆。有時候連不幸也要化成笑話,因爲他必須非常辛苦地繼續奔馳不可。我有時難過地想,這或許是具有非凡才華者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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