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長大，就越有“生命無常，世事難料”的體會。人的一生中總是充滿變數，好好發展的事，突然就變壞了；好好活着的人，突然就沒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人在自然界的輪迴中是多麼渺小，也許這個輪迴裏你還活蹦亂跳，下一個輪迴就沒了你的影子。
5月14日清晨，我和老公都還沒起牀，醒來之後我就拿着手機逛朋友圈，老公也湊過來跟我一起看。突然翻到高中同學發的一條朋友圈：全世界都欠我一個爸爸。當時我納悶了許久，爲什麼她會發這樣的朋友圈？想問卻不敢問，好奇卻無從解答。老公還補了一句：最討厭這種看不明白的朋友圈了。然後我說可能人家覺得不好明說吧，你就別抱怨了，不是誰的朋友圈你都能看懂的，也不是誰的朋友圈都允許你看懂。之後我們就再沒管這個事了，各自起牀收拾好就到各自單位上班。
下午四點許，我正坐在電腦前做資料，突然微信響了，我拿起手機一看：“我爸爸昨晚走了，你有空可以上來坐坐，我今天可以到家了！”頓時眼瞼模糊，我愣住了！這不是早上看不懂她朋友圈的那位高中同學兼老鄉兼好友嗎？爲什麼會這麼突然？一時間關於她和她爸爸的所有故事都在腦海裏不停地回放，她爸爸微胖、老實、話少的形象也不不停地出現在眼前………
讀高二時，我們有幸被分到文科重點班，經常在一起交流學習，因是同一個地方的，最後就演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經常你來我往地到彼此家裏走動。在這之前，我去過她家兩次，對她家的情況基本瞭解，對發生在她家的故事也略知一二。
她家有五姊妹，她在家中排行老二，因家境貧寒，一家人沒少被人小看和欺負。她媽媽患有嚴重風溼病，一到季節更換、天氣變化就疼痛不已；爸爸身體也不好，而且性格極爲憨厚老實、寡言少語，因此全家沒人能外出務工，替家裏減輕負擔。平時就靠在家做點農活，種點小蔥小菜，餵豬養雞，做點小本生意掙錢。儘管如此，她父母一直秉承着哪怕修不起房子、提不高生活質量也要供他們姊妹五人讀書的理念。記得第一次去她家時，她媽媽正在家附近的一條小河邊洗蔥蒜，打算第二天背到集市上去賣。見到我們時，她笑容可掬、溫和慈祥，還讓我們趕緊回家做飯吃，不要餓着；而關於她爸爸，竟然沒有一點在他家遇到他的印象，但當時肯定是見到的，只是她爸爸比較內向，可能介紹後就沒有多餘的交談，因而遺忘了初見時的模樣。
那時她家住在兩間並不算大的瓦房裏，我們晚上睡覺是在瓦房前面的廂房裏。睡覺時她告訴我，某一年姊妹五人快開學了，父母實在湊不出那麼多學費，就只好把家中養了好幾年的老牛賣了。當牛販子來她家牽老牛時，那老牛卻怎麼也不肯踏出牛圈半步，嘴裏不停地叫吼，眼裏還流淌着淚水，他爸爸沒辦法，只好撫摸着老牛的頭哽咽着對它說：“對不起！你跟了我那麼多年，我也捨不得把你賣了，可我現在實在是沒辦法，你就當幫幫我，去找更好的主人吧！”老牛聽完後，竟然乖乖地跟着牛販子走了。這就像一個神話故事，就那樣神奇而真實地發生在她家。第二天見到她爸爸時，我有了很深很深的感觸……他身材中等、沉默寡言、老實厚道，見了人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後便做自己的事去了！突然間，那賣牛的畫面感植入我的腦海，一個巍峨高大的父親形象矗立在那裏，像一座大山，巍然屹立、穩如磐石。從那以後，她父親的樣子就在我的腦海裏刻骨銘心地記着。
第二次去她家，是在她考上重點大學（江西南昌航空大學）後辦狀元酒時去的。她家依然住在那並不寬敞的瓦房裏，但不同的是原來很多看不起她家的街坊領居這次都主動來幫忙了，而且還表現得特別熱情，好像原來他們從未說過她家閒言碎語，從未挖苦過她爸爸因供他們讀書而一貧如洗一樣，一個個笑臉相迎、好言好語地溜鬚拍馬。人就是這樣，你落魄時就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飛黃騰達時他們又曲意逢迎、乖嘴蜜舌。
傷害你的人從來沒有想過幫助你成長，真正讓你成長的是你的堅持。就這樣，她父母一直靠着簡單的農活和小本生意供他們五姊妹讀書，除了一個妹妹早早就出嫁外，其餘的不是已經參加工作，就是在讀大學，總之前途是一片光明。作爲老二的她，大學畢業後就去了深圳的外貿公司，從事海外的出口貿易銷售業務，經常會飛往其他國家，目前她已經去過東南亞、非洲埃及、歐洲的德國、荷蘭、挪威、瑞典等國家。她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出差在德國，這邊的白天在那邊是夜晚，因此她都沒有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之前她爸爸曾給她打過電話可由於時差的問題沒能接到，這一走就成了永別，別說見面，就連聲音也再不會聽到了。
在本地工作的我，見她爸爸的機會比她要多得多。她爸爸經常在街上回收亂頭髮和舊手機，每次路過他的小攤位都能見到他，老實本分地蹲在那裏，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不說話，也很少和別人交談。有時在回家的路上也能見到，他揹着一個大大的牛仔揹包，包裏裝滿了東西，蹣跚地走在路上。我很少跟他打招呼，怕他不記得我而感到尷尬，但每次遇到我都會給同行的人說他是我同學的父親。每次給別人介紹的時候，我的心裏都洋溢着由衷的敬意和無限的驕傲，他雖平凡，但對子女的愛卻是那麼偉岸；他雖樸素，但對家庭的責任卻是那般令人敬佩。
第三次去她家，竟是參加她爸爸的葬禮。很怕一去就見到她，更難想象在那種情節下與她再次重逢會是什麼樣子。我默默在心裏調節了很久的情緒，終於有勇氣踏入她家門口。沒想到我去第一個見到的竟然不是她，而是她媽媽，她還認得我，一見到我就伸出手拉着我的手，我們目光對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手溫溫熱，但拉着我卻有一種涼意冰到了心裏，瞬間融化，眼前再一次模糊，我害怕別人看見轉身抹了抹淚，對她喊出兩個字：“娘娘”。現場很熱鬧，氣氛卻無比淒涼。房前屋後掛滿了五顏六色的金銀果、搖錢樹，做法事的先生敲着鑼打着鼓念着經，前去弔唁的親戚朋友放着火炮、煙花，可每個人的心裏、目光裏、神情裏都透露着無限的悲涼………後來見到她，我們拉着彼此的手，勉強笑了笑，再也不敢提及關於她爸爸的任何事，只是聊了些無關痛癢的工作話題。
這次，她家的瓦房還在，只是旁邊多了一棟兩層樓的水泥磚堆砌的平房，還沒有裝修，連門窗都還未曾安放。她爸爸爲了讓他們姊妹上大學，一生都奔波在掙學費的路上。如今子女些工作的工作，上大學的上大學，好不容易輕鬆些，終於修建了新房子，可還沒有等到裝修入住，就因爲突然的腦出血而葬送了性命。他走後，他們讓他住進了新房子，可那已是一具冷冰冰的遺體，他還有知覺嗎？還能知道自己住進新房子嗎？
命運是如此不公，讓一個飽經風霜的生命未曾得到與付出相應的回報，就匆匆把他帶走。人生中有太多生離死別，但我想我們仍然習慣不了它，每一次肯定都以錐心之痛收尾。生命無常，漸遠的是親人的背影，漸近的是對親人無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