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擁有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讀張愛玲《金鎖記》

若論中國的作家,最仰慕,最喜歡的除了曹雪芹外,當屬張愛玲。因爲寫的內容涉及到太多人性的陰暗,她也爲人所詬病。

然而,張愛玲的筆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刀,一刀一刀挑開人性的僞裝外衣,直至所有的醜陋暴露在陽光下。

張愛玲的刀,不止對她筆下的人物殘忍,對她自己,同樣的殘酷,第一次讀到時,曾驚呆了我。

然而那時,天生遲鈍,愚笨的我還不能深刻理解書中的世界。現在想來,那個世界,殘忍得太TMD真實了。

二十年前第一次知道張愛玲,二十年前讀到《金鎖記》,看完印象深刻,再也忘不掉。多年過去了,這中間,我已沒有了靜心讀書的心情,最近半年,扯上了簡書,時常想起張愛玲。想着要再讀讀,發現,跟了我二十多年的那本書,找不到了。

我是個戀舊的人,當然更戀那本書,那裏有我走過的時光啊!一定要再翻翻,搬次家,不可能就丟了啊,記得還曾見過一次呢。

不管了,突然想起《金鎖記》了,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七巧,可憐的長安,猥瑣的長白,我居然記得如此清晰。

最記得張愛玲那句“她擁有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這機智讓她把自己的兩個孩子都變成了殘廢。

我發現張愛玲不止是個作家,絕逼一個造詣極深的心理學家。

最喜歡的還有她那句“這是最美麗的收稍”,想到這句,我想笑了。

以後也來個張愛玲的品讀,因爲文章熟,不用花太多的時間。

下面是《金鎖記》正文一部分,喜歡的友友讀讀。


                 

            金鎖記【部分】

                      張愛玲

世舫挪開椅子站起來,鞠了一躬。七巧將手搭在一個傭婦的胳膊上,款款走了進來,客套了幾句,坐下來便敬酒讓菜。

長白道:“妹妹呢?來了客,也不幫着張羅張羅。”七巧道:“她再抽兩筒就下來了。”

世舫吃了一驚,睜眼望着她。七巧忙解釋道:“這孩子就苦在先天不足,下地就得給她噴煙。後來也是爲了病,抽上了這東西。小姐家,夠多不方便哪!也不是沒戒過,身子又嬌,又是由着性兒慣了的,說丟,哪兒就丟得掉呀?戒戒抽抽,這也有十年了。”世舫不由得變了色。

七巧有一個瘋子的審慎與機智。

她知道,一不留心,人們就會用嘲笑的,不信任的眼光截斷了她的話鋒,她已經習慣了那種痛苦。她怕話說多了要被人看穿了。因此及早止住了自己,忙着添酒佈菜。

隔了些時,再提起長安的時候,她還是輕描淡寫的把那幾句話重複了一遍。她那平扁而尖利的喉嚨四面割着人像剃刀片。

長安悄悄地走下樓來,玄色花繡鞋與白絲襪停留在日色昏黃的樓梯上。停了一會,又上去了。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

七巧道:“長白你陪童先生多喝兩杯,我先上去了。”傭人端上一品鍋來,又換上了新燙的竹葉青。

一個丫頭慌里慌張站在門口將席上伺候的小廝喚了出去,嘀咕了一會,那小廝又進來向長白附耳說了幾句,長白倉皇起身,向世舫連連道歉,說:“暫且失陪,我去去就來。”三腳兩步也上樓去了,只剩下世舫一人獨酌。

那小廝也覺過意不去,低低地告訴了他:“我們絹姑娘要生了。”世舫道:“絹姑娘是誰?”小廝道:“是少爺的姨奶奶。”

世舫拿上飯來胡亂吃了兩口,不便放下碗來就走,只得坐在花梨炕上等着,酒酣耳熱。忽然覺得異常的委頓,便躺了下來。

卷着雲頭的花梨炕,冰涼的黃藤心子,柚子的寒香……姨奶奶添了孩子了。這就是他所懷念着的古中國……他的幽嫺貞靜的中國閨秀是抽鴉片的!他坐了起來,雙手託着頭,感到了難堪的落寞。

他取了帽子出門,向那小廝道:“待會兒請你對上頭說一聲,改天我再面謝罷!”

他穿過磚砌的天井,院子正中生着樹,一樹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紋。

長安靜靜的跟在他後面送了出來。她的藏青長袖旗袍上有着淺黃的雛菊。她兩手交握着,臉上現出稀有的柔和。

世舫回過身來道:“姜小姐……’她隔得遠遠的站定了,只是垂着頭。世舫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就走了。

長安覺得她是隔了相當的距離看這太陽裏的庭院,從高樓上望下來,明晰,親切,然而沒有能力干涉,天井,樹,曳着蕭條的影子的兩個人,沒有話——不多的一點回憶,將來是要裝在水晶瓶裏雙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愛。

芝壽直挺挺躺在牀上,擱在肋骨上的兩隻手蜷曲着像宰了的雞的腳爪。帳子吊起了一半。不分晝夜她不讓他們給她放下帳子來。她怕。

外面傳進來說絹姑娘生了個小少爺。丫頭丟下了熱氣騰騰的藥罐子跑出去湊熱鬧了,敞着房門,一陣風吹了進來,帳鉤豁朗朗亂搖,帳子自動地放了下來,然而芝壽不再抗議了。她的頭向右一歪,滾到枕頭外面去。她並沒有死——又捱了半個月光景才死的。

絹姑娘扶了正,做了芝壽的替身。扶了正不上一年就吞了生鴉片自殺了。長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裏走走。長安更是早就斷了結婚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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