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最初的純與淨(二)

       

      列車繼續在雨中行駛。這次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到江西吉安看望老指導員李章富。早些年就有這個計劃,但由於各種原因一直未能成行。退休以後,又因家事在城裏和鄉下來回跑,一拖再拖直到現在。          目前到吉安還沒有直達動車,我和同行曾少傑兩人乘的是普通列車,全程要八個多小時。長途乘車本就無趣,時間又充裕,就讓思緒隨着列車一起馳騁了。

        在自己最初意識中,指導員、隊長已經是很大首長了。因此,很少主動與他們接觸。對指導員的真正認識,還不是在課堂上,而是在操場中。他的宿舍就對着訓練場,只要打開門,操場上的情景便可一覽無餘。雖然如此,他還是堅持到場,哪怕是在操場邊看着。

        他個子不算高大,但是着裝整齊,略爲瘦削的臉上,鼻樑高挺,在陽光照耀下,顯得幹練帥氣。有他在場,大家的訓練熱情自然更加高漲了。

        他善於做思想政治工作,會通過一些活動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比如他籃球打得好,經常組織大家在課餘時打球。我雖然個子高些,但之前很少摸球,因此很少上場。他就鼓勵我參加,並親自示範運球和投藍動作。後來自己也能進場參加活動了。在類似的互動中,也慢慢開始熟絡起來。而在工作上有更多的接觸,則是在當了中隊的文書以後。

        文書工作還是挺雜的。抄抄寫寫自然是少不了,比如與上級之間的一般的公文往來,中隊重要活動記錄,課程表的謄寫抄送,以及寫寫黑板報等。此外還要管理軍械倉庫,做好槍枝彈藥保養等。參加訓練可以少一些,但站崗執勤還得照樣參加。

        那時還是計劃經濟時代。中隊買些比較緊俏的東西,都要批條子。比如那一斤兩毛多錢的黃瓜魚,就要先開出批條才能買得到。就連買電影票也一樣,當時放映從香港引進的武打片“火燒紅蓮寺”,拿着蓋有中隊印章的條子,到電影院去找人,都買不到好的場次好座位,自己都感覺到對不起戰友們。好在大家都被電影情節所吸引,對經過特技處理的武打動作很驚奇,因而對座位也就不再講究了。還有一項工作也比較有意思,就是在星期天傍晚,送課程表到幾個執勤點。這時可以騎着自行車,穿過大街小巷。特別是走在郊外木麻黃林蔭的路上,有種自由自在,放飛身心的感覺。

        在這段時間裏,不論是政治思想,還是工作業務,指導員都給予更多的關心和幫助,使自己能夠有所成長,並能較好地完成各項工作任務。

        從戰鬥班搬到隊部,有了更多的空間和時間,爲個人學習提供了方便。尤其是在倉庫裏,有一張較大的桌子,可以在上面寫寫畫畫。並且有機會可以多讀一些書,培養一些個人的愛好。還以部隊火熱的生活爲基調,寫了一些小文章,小詩歌,刊發在中隊的板報上。對這些,指導員都給予了肯定和支持,對有些文章他還進行過修改。

        記得有一次,指導員把我叫到接待室,就是進大門後第一間房子。裏面已經坐着一個陌生人,自己覺得詫異。後得知,他是《福建公安》雜誌的林總編,到泉州公安局出差,順便到中隊來找我,準確說是來找一名刊登過詩歌作品的作者。我曾向該雜誌的副刊投過稿,落款單位是實名的,但作者卻是筆名。他到中隊來找人,只是沒想到指導員那麼快就認爲是我,並把我叫來,當時的確感到驚訝。林總編說了很多,給自己很大的鼓勵。談話的內容大多已經忘記,但有兩個詞卻一直記在心裏,就是詩歌要有意境要含蓄。

        能在雜誌上發表小詩歌,還有總編親自來訪,這在當時應該算是一件事,只是記不起中隊有什麼反應,或有幾個人注意到這件事,但對自己後來的經歷,應該是有助益的。最直觀的感覺,就是獨自在倉庫裏寫些東西時,得到了更多的理解和支持。

        文書也是一個兵,但我卻真切地感受到中隊領導和指導員的信任。管着那麼多的槍支彈藥,放心地讓自已出外辦事等等。指導員探家時,還把宿舍的鑰匙交到我的手上。在感受到被信任的同時,也讓我看到他生活的簡樸。不大的房間,擺着一張雙人牀,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和椅子。當然,隊長和其他幹部也都一樣。這自然也讓我想起食堂就餐的情景。隊部人員,也就是後勤班,與指導員同一桌吃飯。那時還沒有幾菜一湯之說,頂多是一葷一素,一個班裝一大盆,再由值日生分到每個人的碗裏,官兵都一樣。唯一有點特殊的是,炊事員知道指導員喜歡吃辣,有時會用空心菜梗炒辣椒,端一碗放在桌上,當然也是大家共享的。在家時最怕吃辣的自己,久而久之,居然也能吃一些辣了。這還爲後來到其他部隊參訓,適應每餐必辣的日子墊下了一些基礎。

        時光荏苒。在這種淡如水又濃於血的戰友情中,兩年多的時間很快過去了。1980年底,我離開了中隊。指導員也調到省總隊工作。而這一別,居然近40年未再謀面。

        有一大堆的詞語來說明這些年未見面的原因。如沒有工作上的交集,如距離越來越遠,如工作和生活變遷等等。但最主要的一點,還是個人、甚至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性格和思維定勢使然,不黯人情世故,不懂不會也不願做那種迎來送往的事情,而且這種觀念還一直延續到個人整個職場生涯。

        雖然如此,但對於最初關心和幫助過自己的老領導始終心存感激。尤其是在轉業以後,在經歷過種種複雜的人事關係之後;在面對奉迎、金錢和權力交換盛行的無奈和無助之後;對最初那種純淨無私,真誠坦蕩的人際關係,就更加懷念了。在自已退休前的一段時間,單位重新覈對檔案,有幸看到早期的原始記錄。在入黨志願書介紹人一欄裏,再次看到了李章富那熟悉的名字。許多塵封的往事,便一再地清晰了起來,心中的敬意也油然再生。

        列車終於抵達吉安站。也許是爲了迎接我們這些遠方的客人,大雨停止了,天上只飄着濛濛的細雨。

        此行沒有事先告訴老領導。因爲之前已經從其他領導和戰友中得知他的一些情況。來看看他,同時又不過度的打擾他,是我們抱定的主意。

        退休前在單位,跟年輕人學過不少東西,像旅行這種事情,基本上是輕車熟路了。通過手機買車票,瞭解吉安的基本情況,熟悉具體位置。並通過攜程預定了距老領導家幾百米遠的一家旅店。下午4點多到站後,打車直接入住,一切都挺順利的。傍晚時分,我們散步來到他居住的大院,算是探路。在與大院門衛的閒聊中,得知老領導經常會在大院裏的小公園散步,就特意走到那邊,心裏還期待着一次不期而遇。也許是雨天路滑的原因,期待落空了。在院子裏逛了一下,打聽到具體地址後,就回到了旅店。晚上10點左右,才掛電話給小李,當年來中隊時曾抱起來轉圈圈的小男孩,老領導的兒子——現在已是領導幹部了,說了第二天去看望老領導之事。

        第二天早早地醒來,發現老天居然放晴了。因時間還早,就來到了贛江邊,看滔滔洪水,看江中的小船,看人們在岸邊釣魚、捕魚,領略到了廬陵古城不一樣的風景。

        上午八點多,我們到了老領導的家門口,大門已經敞開着。先看到老領導的夫人,後來斗膽稱她爲嫂子。她還是印象中的樣子,端莊賢淑,只是不可避免地增加些歲月風霜。把我們引到家裏,老領導已在客廳裏候着了。近40年未見,歲月滄桑,變化確實不小,但很快就跟自己記憶中的形象重合了。除頭髮花白以外,五官和輪廓,還能找到當年英俊的模樣,只不過增添了幾分慈祥的神態。讓我們略微震驚的是,他也清楚記得我們當時的樣子。比如說曾少傑很調皮,說我像個大姑娘似的。第一次聽到他對自己這樣的評價,但初到部隊時的我也的確靦腆得像個大姑娘。

      接下來聊了話題就多了,我們簡單地報告了各自離隊後的經歷和目前的情況。老領導思維清晰,對往事如數家珍。在午飯時,小李告訴我們,他老爸對後來很多事情都忘了,唯獨對部隊的事情記憶猶新,可見他對那一段的日子也是十分懷念的。這從他始終珍藏的花名冊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一摞保持完好的中隊官兵花名冊,不僅讓我很意外,更讓心裏感動不已。這不僅僅是看到花名冊裏有一部分是自己謄寫的手跡;也不僅僅是通過花名冊,使已經模糊陌生的許多面孔,一個個再清晰起來;而是真切地感受到老領導那份真摯的情感。雖然自己也屢次調動搬遷,但早年那些認爲珍貴的東西,比如發表作品的剪貼本、手稿、老相冊等,都在搬家中丟棄了。而老領導輾轉搬遷更多,路途更加遙遠,卻始終帶着這本早已泛黃的名冊,並珍藏下來。而且在名冊裏還能看到他的歸納和標註,真的是太難得太珍貴了。我如獲至寶,在經得同意以後,趕忙用手機全部拍了下來。

        聊了許久之後,老領導帶着我們走出大院,來到大街上,一路上不停地介紹着那些街道、建築物的名稱、來歷等,仍然保持着磁性的聲音,讓我們再次感受到當年課堂上聽課,樹下談心的情景,從而聽得津津有味。

        走了一圈,回到家時,勤勞能幹的嫂子已把一桌飯菜做好了。這些年她照顧老領導十分的辛苦,在路上老領導也一再感念此事,這讓我們感受到他們夫妻相扶相敬的恩愛,也再次給我們樹立了榜樣。我們本不忍心讓嫂子下廚勞累,但她太堅持了,盛情難卻。而且她還特別用心,知道我們不吃辣,煮的菜都特別符合我們的口味。真情滿滿,酒濃菜香,平時不喝酒的我,也一再舉杯祝福。最後我們兩個人都溫情中微醺了。

      在人生經歷中,扶你幫你的很多,踩你坑你的也不少。但真正能讓自己入懷的卻真的不多,而老領導李章富絕對是其中最值得敬重的一個。

      純淨無價,真情無價!我們會永遠地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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